第一百零六十八章 無人受理
?李槙不住在宮裏,跟李泓之敘話完畢,便回了自己的驛站。
原本是想着,當夜就離京的,畢竟他當年千方百計好不容易逃離了京城,這麼些年在邊關的日子可以說是如魚得水,若不是這次吳直敦想要趕盡殺絕,再加上李泓之求助,他也不會回來。
京城這地方,熱鬧是熱鬧,但到底比不過他自由自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邊關。
吳直敦妄圖顛覆朝廷的罪名坐實,被顧黎直接押進了天牢,準備明日受審。
顧黎放走了蕭公子。
這一回,兩人之間,勝也是勝,敗也是敗,多年經營,死傷兄弟大半,得不償失。
“就這麼放他走?”張真說。
顧黎嘆了口氣:“但你走不了。”
張真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扯下衣角,在受了傷的胳膊上隨意纏了幾道,說道:“露白已經死了,我沒什麼奔頭,我知道你們沒有錯,可我說服不了自己,那些年你們沒有人知道我是怎麼過的,是吳直敦幫了我。”
顧黎沉默片刻,朝後面招了招手,一個黑衣人走上前來:“帶他下去包紮傷口,先行關押。”
“是。”
張真走前,還問顧黎:“你們一點都不後悔嗎?”
顧黎沒有回答他,只叫人將他帶走了。
回到御書房的時候,李槙已經離宮有一會兒了,御書房裏就剩下章九晟和雲生兩個人還在,常玉在宮裏前前後後地處理後續事務,忙得腳不沾地。
“進來吧,在外面做什麼?”李泓之喚道。
“參見聖上。”
李泓之看着他:“臉色不太好。”
顧黎沒說話。
“後悔了?”
顧黎猛地抬起頭,隨後跪了下來。
章九晟和雲生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站在一旁,有些呆愣。
李泓之放下手中的筆,走到顧黎身前,伸手將他扶起,說道:“朕不後悔,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的錯事付出代價,林露白也不行。”
“她以前是個好姑娘。”
“那又如何呢?她有很多種方式可以告訴我們,可她選擇了閉嘴。你知道那天晚上我對她說了什麼,她才決定不尋死的嗎?”
顧黎搖了搖頭。
“朕告訴她,納蘭一生為國為民,畢生志願就是報效朝廷,剷除奸佞,可她口口聲聲說喜歡納蘭,卻從不知道納蘭心之所向,她又憑什麼說愛他,又有什麼資格下去見他?”李泓之一字一頓地說著,拍着顧黎的肩:“朕並非不讓她死,可她若自盡,便毫無價值。錯事已就,無可挽回,可人之一生,或長或短,總有一日是能實現價值的。”
“納蘭是替死,所以她也……”顧黎沒有把話說得更清楚,但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了。
章九晟是見過林露白的,只是那時候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雲生知道有人替紅豆赴死,卻不知道其中曲折,竟延綿這麼多年。
唏噓。
“此事牽扯數人,張真亦在此中,他所犯過錯……”李泓之蹙了蹙眉,隨後說道:“將他關到林露白之前關押着的地方去吧,永生不得踏出半步。”
顧黎微張了嘴,隨後低垂下頭:“是,聖上。”
李泓之回頭看了一眼雲生和章九晟,輕輕扯了扯嘴角,說道:“今夜辛苦你們了,幸好沒傷着,不然朕還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故去的長孫丞相了,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再來。”
“是。”
雲生本想再說些什麼問些什麼,可章九晟已經迫不及待地拉着雲生離了御書房。
當倆人走在長長的甬道上的時候,心情已與來之前不太一樣了。
沒有緊張,沒有擔憂,沒有恐慌。
“嚇着了嗎?”章九晟問。
雲生搖搖頭,只道:“像一場鬧劇,我實在無法想像,我爹是死在那個吳副相手中的。”
章九晟嘆了口氣:“我爹隱退回家的時候,跟我說起過,先皇在世的時候,朝廷之中已經黨派林立,一派烏煙瘴氣了,所以那時候他才決定離京。只是沒想到,走之前居然還被擺了一道。”
“他還是太子的時候,日子便已經不好過了。聽常玉說,他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從當太子開始,飲食、睡覺、外出,總要格外小心,因為總有人在盯着他,想要殺了他。相比較下來,我似乎比他幸運得多。”
夜風一陣一陣吹到兩人身上,將兩人這麼久以來積蓄着的濁氣都吹得一乾二淨,似乎有什麼東西開始發芽了。
這條甬道,漸漸走到盡頭。
宮門打開,守衛的士兵也換了陌生面孔。
鳳來宮那位,消息閉塞,如今也知道了事情的全部頭尾,她宮裏的內侍也好,宮女也好,全部都換成了李泓之的人。
吃穿用度,一切仍舊按照太后的規矩來辦。
只是見不到旁人,更見不到吳直敦。
“一家子蠢貨。”李泓之說道。
“聖上說的是。”
“若不是背後有張真出謀劃策,他以為他吳家能進朝廷?他吳家之女能享用太后之禮在後宮安待了這麼久?”
“吳直敦在天牢之中,仍然喊着張真是背後主謀,他是無辜的。”
李泓之冷笑道:“毫無悔改,擬旨。”
“是。”
次日,天才蒙蒙亮,李泓之就起了。
自他登位之後,已許久沒有認認真真地上過朝了,此番,算是第一次。
這一身龍袍,如今才算有了意義。
常玉親自替李泓之更衣,雙手從宮女那裏接過金絲玉帶,恭敬地替李泓之戴上。
李泓之張開手,雙目不知道在看着哪裏,只道:“常玉,朕是個皇帝了。”
常玉只覺心酸,輕聲道:“是,聖上。”
這些年,究竟是怎麼過來的,如今回頭想想,倒也不是都苦澀的。
李泓之看了一眼常玉,拍了拍他的肩:“隨朕上朝吧。”
“是。”
文武百官,皆已站在殿外等候,直到常玉跨出大殿的門檻,高喊一聲:“上朝!”
這一回,章九晟沒有陪着雲生上朝,他是地方官員,無召不得入京,更不能入朝,他將雲生送到皇宮門口,目送着她一步一步往裏面走去。
“我在外面等你!”章九晟沖裏面喊道,好些不明真相的人都在吃吃笑着。
雲生跟在顧黎身後,扭頭看着章九晟仍站在那裏,她用力揮了揮手,臉上的笑容是從來沒有過的放鬆。
“誒,等等我!”張同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身後還跟着不緊不慢的關寧。
“章大人……”關寧走到章九晟身邊,淺笑着打了招呼。
“關叔,辛苦你了。”
“無妨,我們先去了。”
“好。”
張同風風火火的,跑過來衝著章九晟笑了笑,然後拉住關寧就往宮裏跑,不知是不是打過招呼了,他二人衝進去,守衛竟然沒有攔他們。
當他們的背影都消失在視線中的時候,章九晟才緩緩轉身,自己找了一處酒樓,打算邊吃邊等。
而另一邊,顧黎他們,則先在殿外等候着。
“這名錄上面的罪,你可認?”
吳直敦跪在下面,衣袍鬆散,全身顫抖,一雙眼睛盯着落在自己眼前的名錄,那名錄翻開的一面,正好是他手底門生乾的事。
而他,是將事情壓下來的人。
“好,既然你不說,那就問問他本人。”
李泓之話音才落,常玉便朝旁邊的宮人揮了揮手,大殿之外就邁進來一個婦人,穿着樸素,一看便是普通百姓,她雙目泛紅的在吳直敦邊上跪下,滿目恨意。
“可認得?”
“認得,化成灰都認得!”若不是在大殿上,那婦人恐怕按捺不住自己的滿腔怒意,就要上去掐死他了。
“說說。”
“我家是做早飯攤子的,一年到頭也掙不了多少錢,就是他!他和另一個人一大早便來我家攤子買早飯,兩人都喝得醉醺醺的,買了幾個包子不給錢,我相公找他們要錢,他們竟二話不說,將他活活打死了!留得家裏兩個小兒可怎麼活呀?!”那婦人趴伏在大殿上,泣不成聲。
李泓之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沉下自己的聲音,繼續問道:“你可曾報官?”
那婦人雙手捂着面,好半晌才緩過來:“報過,可是根本無人受理。”
“你報的是誰?那人可站在這裏?”
那婦人便抬起頭,怯懦地看向李泓之。
“你只管說,莫怕。”
李泓之說得堅定,那婦人便就直起腰來,目光掃向周圍站的那些大臣臉上,有些人躲躲閃閃,有些人直視着她。
忽的,那婦人便抬起手,直指其中一個。
李泓之望過去,那正是京兆府尹劉宇。
劉宇被指認,當即就跪了下來,大喊冤枉。
李泓之閉了閉眼,隨後看着劉宇:“京兆府尹,你也不用喊冤,你看看那名錄裏面,應該也有你的名字。”
劉宇愣了愣,隨後反應過來,直指吳直敦:“聖上,聖上明察,都是吳相逼微臣的,微臣也不想的!”
李泓之揮手道:“京兆府尹,即日起,革職查辦,交由大理寺,拖出去。”
劉宇當即便趴在地上,抓着吳直敦的衣角,大哭大叫:“吳相!吳相!我可都是為了你啊!”
“吳相,還是不打算說什麼嗎?”
吳直敦長嘆一口氣,緩緩抬起頭,看着李泓之許久,才慢慢開口:“聖上將所有的證據都準備好了,還要微臣說些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