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金陵簡
他喊完之後,門外那人的一隻腳邁了進來,黑色的皮靴上帶着銀制的裝飾,就像皮鎧外邊包裹了一層銀甲一樣。
隨後,當第二隻腳也邁進來的時候,遍體鱗傷的魏啟明咳嗽着爬起來,帶着笑看着站在門口的那個雖然穿着皮鞋和軍褲,但上半身卻只穿了一件背心,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全是各種傷疤的大漢,這不是別人,正是磔獄的主人,蛇心島的皇帝——孫三!
留着平頭,臉上就連一點鬍渣子都沒有的孫三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先是看了一眼魏啟明,隨後又將目光投向緊張無比的張定鋒。
“來……”孫三面無表情地朝着張定鋒揮着手。
張定鋒遲疑了一下,戰戰兢兢地走了過去,站在孫三跟前,低着頭,努力調整着自己已經混亂的呼吸。
孫三根本不看張定鋒,而是盯着魏啟明,然後慢慢地拔出腰間那支勃朗寧手槍,遞給跟前的張定鋒,俯身在他耳邊,卻不壓低聲音地說:“用這玩意兒才省事。”
張定鋒不明白什麼意思,微微抬頭去看孫三。
但孫三依然看着魏啟明:“小心點,這把槍,可是美國貨,很貴的。”
張定鋒不敢違抗命令,將槍捏在手中,就在他琢磨着下一步應該做什麼的時候,孫三再一次下了命令:“我,讓你,用槍,殺了他。”
“啊?”張定鋒驚訝地看着孫三。
孫三扭頭來看着張定鋒:“快點呀,用槍快一點,不要用拳腳,用拳腳費力氣,人人都知道,我愛兵如子,我不想看到自己的手下那麼辛苦。”
張定鋒咽了口唾沫:“可是……要是他死了,就沒有人知道通爺的下落了。”
“什麼?”孫三好像沒聽見,皺眉把耳朵湊向張定鋒。
張定鋒只得重複了一遍,孫三點着頭恢復了之前的姿勢:“原來你也知道,我還以為你忘了,來,張嘴。”
張定鋒微微張開嘴,孫三看着他:“張大點,把槍管給老子含着,然後帶着魏先生去貴賓住的客房,好吃好喝招待着,對了,找醫生給他上藥,不對,醫生開好了葯,你親自給他上,輕一點,不要再把魏先生弄傷了。”
含着槍管的張定鋒站在那,保持着一個怪異的姿勢,只得微微點了下頭。
孫三看着魏啟明笑了下,轉身離開了。
此時的魏啟明靠着牆,在那嘶聲喊道:“孫大帥萬歲!孫大帥萬歲!”
喊完,魏啟明哈哈大笑着,他的笑聲,就像是拍打在張定鋒臉上的耳光聲一樣,啪啪作響。
孫三在長廊內來回踱着步子,聽着從遠處傳來的魏啟明有氣無力的歌聲,不由得皺眉朝着地上啐了一口。
“媽的!這狗日的魏啟明到底是什麼來頭?”孫三皺眉罵道,“光動嘴就他媽能殺人?”
剛罵完,站在旁邊的一名守衛士兵忽然用槍口頂開自己的帽子,笑嘻嘻地看着孫三道:“大帥要想找到通爺,就必須得卑躬屈膝,誰讓天底下只有魏啟明知道通爺的下落呢?”
孫三愣住的同時,周圍的其他幾名士兵也傻眼了,因為在這座島上,敢這麼和孫三說話的,只有一個人,但肯定不是眼前這位。
孫三抬手指着那名依然笑嘻嘻的士兵,半天想說什麼又憋回去了,乾脆伸手在那士兵的面部邊緣摸索着,摸了半天,終於抓到了假面的邊緣,直接抬手撕下來。
孫三將假面揉成一團的同時,瞪着假面下那張白皙,五官清秀的臉。
易容者笑道:“大帥,如果我是殺手,你早就死了,所以,不管任何時候,都要提高警惕。”
孫三看着易容者,怒道:“你把衣服趕緊給老子脫了,別一天到晚裝神弄鬼的!”
易容者麻利地脫下軍裝,搭在手上,兩步追上已經轉身離開的孫三,同時問:“大帥,我的易容術是不是精進許多了?”
孫三駐足:“鐵沛文,你是老子的參謀,不是唱戲的,別一天到晚琢磨這些沒用的玩意兒!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找到通爺!”
這個被稱為鐵沛文的年輕人,是孫三重金聘請來的地相,雖然他還沒有達到袞衣地相的級別,但在江浙一帶已經小有名氣,至少在某種程度上,他的名聲比唐安蜀要旺得多。
就在幾年前,這個毫無名氣,也沒有名師引路遞帖的年輕地相干了一系列驚天動地的大事:他先是提供線索,幫助地方警察偵破了一件連環殺人案,在段時間內就抓到了兇犯。
不過這僅僅只是個開始,隨後他又將兇案中幾名被害的女死者指認為王大帥和黃大帥的家眷,同時列出證據指出兇犯是另外一名萬大帥的乾兒子。
原本就將萬大帥視為眼中釘的王、黃兩位大帥,立即以此為借口,聯合出兵滅了萬大帥,分了萬大帥的錢和地盤,然後又用打麻將的方式,各自拿走了萬大帥的女人和剩下的後備役軍隊。
自此之後,鐵沛文便成為了黃大帥和王大帥的座上客,但無論兩位大帥出多高的價錢,開多好的條件,鐵沛文都拒絕成為他們的參謀軍師。
相反,鐵沛文卻乘坐一艘漁船前往了蛇心島,帶着拜帖要求見孫三。
一開始,孫三並沒有問鐵沛文為什麼要來投靠自己,而是問他:“你根本不需要栽贓給萬大帥那個慫包,隨便找個理由就可以讓黃王兩人聯手滅了他,你繞那麼大圈子幹嘛?”
鐵沛文微笑回答:“大帥,黃、王、萬三人混戰多年,三地百姓苦不堪言,看見當兵的滿眼怒火,更別提一心一意支持誰了,就算你殺光了所有的百姓都沒用,再者,老百姓如果死光了,你上哪兒收稅去?上哪兒抓丁當兵打仗去?”
孫三不語,只是靜靜地聽鐵沛文的那番道理。
鐵沛文又道:“還有,那些個被兇犯殺死的人,全是貧民百姓,百姓一聽是姓萬的指示兇犯所做,群情激奮,寫了血書懇求王、黃二人緝拿幕後真兇,為無辜百姓報仇。”
孫三淡淡道:“那你何必要指認其中有兩名死者是王、黃二人的家眷呢?”
鐵沛文道:“大帥,百姓不傻,往年這類的兇案不少,跑到王、黃二人府邸跟前磕頭請求主持正義的更是不少,但是王、黃兩個王八蛋,從來就沒有干過人事,所以,如果這次兇案中我不指認其中兩個死者與王、黃二人有親屬關係,百姓們也不會去請求他們主持正義。”
孫三故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你的意思是,百姓們知道這次兇案被害者中有兩位大帥的親屬,就知道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在為自己親屬報仇的同時,也能順帶為百姓們報仇?”
鐵沛文笑道:“沒錯。”
孫三也笑了:“你其實想說的是,百姓不傻,但也不聰明。”
鐵沛文拱手行禮:“大帥智慧。”
孫三點頭:“不僅能替民伸冤,還師出有名,鐵先生,您才是大智。”
隨後,孫三終於問到了正題上:“鐵先生,你為什麼要投奔我呢?”
鐵沛文為什麼要放着王、黃二人的參謀軍師不當,跑來投奔不過只有三座小島,手下士兵不過千人,曾經只是個海盜的孫三呢?
如果不是憑藉著大海的優勢,孫三早就被其他大帥滅了幾千次了。
最重要的是,孫三有個優點,那就是有自知之明,所以,他當然不會那麼輕易就接納鐵沛文。
鐵沛文展開扇子,輕輕晃動着:“因為大帥有磔獄,而磔獄中有個囚犯叫通爺,這個通爺身上藏着一個秘密,只要找到他,挖出那個秘密,黃金萬兩輕而易舉,最重要的是,你還可以得到天下絕大多數袞衣地相的全力支持!”
孫三半眯着眼睛笑了,然後笑得越來越大聲,那是他嘲諷人的方式。
鐵沛文不為所動,依然還是用那慢悠悠的語氣說:“大帥知道《金陵簡》嗎?”
孫三收起笑容:“廢話,老子是靠海吃飯的,當然知道《金陵簡》,不過老子還知道,那東西只是傳說!”
“傳說?”鐵沛文的聲音變得低沉,“大帥可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傳說嗎?因為無風不起浪。”
孫三端起酒壺喝了一口:“那什麼狗屁《金陵簡》傳說是明朝時期一個皇帝集天下奇人異士所著的奇書,聽說裏邊全是兵法什麼的,還說裏邊隱藏着明太祖當年發現真龍的地方,這不是瞎扯嗎?”
鐵沛文平靜地說:“傳說《金陵簡》分上下兩冊,上冊記錄的是明朝之前,歷朝歷代發生的一些不出名,戰法怪異的戰役,而下冊則記錄著,對這些戰役的剖析。”
“這不是扯淡嗎?上下兩冊就能記錄完?”孫三不屑道,“我也是讀過書的人,明朝有個皇帝叫什麼來着?我忘了,反正他弄了個《永樂大典》,就那玩意兒就好幾萬卷,再說了,史書之中從未有半點關於《金陵簡》的記錄。”
鐵沛文聞言起身:“既然如此,沛文告辭。”
孫三將槍拔出來,拍在桌子上,隨後端起酒壺喝着。
鐵沛文看着桌上的手槍,笑道:“大帥,我出海前,就把我來你這裏的消息散出去了,如果我死在這裏,大家都知道你殺了一個地相,隨後會產生兩個嚴重的後果,其一,不會再有其他的地相肯幫你。其二,你等於給了其他人收拾你的借口,這叫授人以柄。”
孫三冷哼一聲:“那又怎樣?”
鐵沛文重新落座:“我沒記錯的話,你為了找個軍師參謀,曾帶着厚禮拜訪了江浙一代有名的地師、地相,可並沒有任何人願意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