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聲東擊西
殿外天光澄明,偶來徐徐微風,觸之眉梢,霜凌過頂,感覺有些寒冷。
林杳拿着佛珠剛走出正陽宮門,便見一匹黑鬃良馬正俯頭嗅地,一旁,是一身白衣若雪的翩然少年,右手提着白玉劍,左手綰了一圈,輕輕地勒在套馬繩上。
“你怎麼在這裏?”林杳驚訝地看着他。
“等你。”雲棠牽動馬繩,慢慢走向她,“父親和寧王爺先行啟程,我有黑風作伴,不用兩刻便能趕上,所以特意來向你辭行。”
雲棠笑着回答,一如初見之時,眉眼彎彎,只是眉眼之間多了幾分哀愁和疲倦。
“那日在雲府,我並非有意,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竟然還記得。
林杳立住腳步,關於這件事,其實她從未怪過雲棠。
林杳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在她眼裏,雲尚書是雲尚書,他所做的那些歹毒事,與雲家無關,更與雲棠無關,說起來,雲棠和雲泊霖一樣,是對她有恩之人。
若非雲棠,她怎麼可能如此順利來到臨安,找到原主的家,並因禍得福,得到十芯蓮石和灼華寶盒,如今,加上這碧璽佛珠,又為真龍之氣提供了一個可循線索。
一切的因果禍福,皆是來源於他,他處處的維護和照料,於林杳這種既信命又信運的人而言,雲棠就是她的貴人。
“你不說,我早就忘了。”林杳平淡如斯,緩步走到他身邊,“不過,此去一路兇險,萬事還需多加小心。”
雖然雲尚書又重新投靠到寧王旗下,但寧王此人的胸襟,只怕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寬廣。
若是林杳和蕭承越趁機橫插一腳,寧王情急之下,指不定會再生出什麼陰謀,其中,拉雲尚書下水,便是備用的一步。
這些,想必她不說,雲棠也懂。
雲棠點點頭,“我知道,事關父親性命和雲家興亡,我自會多加留意,只是……”
他抬起頭,袖下的雙手緊了又緊,欲言又止。
林杳不用猜便知道他想要說什麼,暢然一笑,拍着他的肩膀。
“你放心,木槿在臨安,我會多去看她,雲家有我幫你照料,你大可安心前往,都是自家兄弟,我還等着你回來,去薊園比試一番,你可不要讓我等得太久。”
見她如此豁然的模樣,雲棠終於相信林杳心中沒有介懷,也爽快地抱劍笑道,“如此,那便等我歸來,薊園重逢之日,林木兄,再來一較高下。”
說著,持劍翻身上馬,“到那日,我定能贏你。”
溫陽漸開,薄光之下,馬背上的白衣少年衣角翩然,墨發迎風翻飛。
他身軀筆直,略微回首,遮擋住的光線恰投下一方剪影,逆着光的側臉,一眼望去,眉目竟如刀刻一般,耀得睜不開眼睛。
“林木。”突然,雲棠勒馬揚頭,從衣襟處掏出一塊白玉鏤雕玉佩,穩穩扔入林杳的手心。
“這塊兒玉佩,你也幫我保留着,他日歸來時,再來尋你取回。”
他說罷,揚鞭催馬,又留着背影,暢快高聲喊道,“若有囊中羞澀處,賣了換酒吃,也是無妨……”
聲跡循之漸遠,黑馬噠噠,白色的蹤影也徐徐隱沒在光輝盡頭……
“小姐,雲公子這是何意?”醜醜指着林杳手中那塊白玉佩。
饒是醜醜這樣幾乎不開竅的人都知道,男子贈白玉,玉飾表心意,林杳又怎會不知。
打着友人幫忙暫管的名頭,讓她可以將玉佩自行發落,很明顯地告訴她,從此你便是這塊玉佩的主人,也有支配它的權力。
雲棠這是不願見她犯難,他今日,只是藉著辭別的由頭,向林杳表露心意,罷了。
“好了,出來這麼久,該回去了。”
林杳收起玉佩,轉身進入馬車,她沒有正面回答醜醜的話,於林杳而言,情分不領不重,若是領下,便是一生的牽累。
這塊兒玉佩,還是等雲棠回來,再找機會還給他吧……
林杳二人坐着車馬回到府中,已近申時,天色漸緩,院中的丫頭小廝大都撤了手,回院中忙碌自家主子的晚膳。
剛到院門口,便見孔凌風從房梁頂上飛身越下,匆忙來到林杳跟前,二話不說,扣身便是一拜。
“林姑娘,大事不好,我們儲存在別院中的藥材,一夜之間全部消失了。”
“什麼?!”
聞言,不止林杳,連醜醜都驚住了,藥材是她親手置辦,數量何其之多,她心裏是最有數的,那麼多藥材,一夜之間全部消失,絕非是一兩個人可以做到的。
況且,蕭承越一直遣派了暗衛在別院駐守,身手都是一等一的高,尋常人,根本偷不走。
“主子已經前往別院查看,讓我過來通知你一聲,現在藥材被盜,我們的計劃全盤打亂,還需早日作出應對之策。”
“什麼時候發現的?”
“約莫未時三刻,才有消息傳來,別院中的人中了迷香,醒來時,院中一片空落,藥材也盡數不知所蹤。”
所以,在別院的暗衛昏迷期間,時長到底過去了多久,還未可知,那些人,就是趁此機會,將藥材偷走的?
林杳暗暗估摸,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遇到如此大事,神色依舊如常。
她定了定神,轉頭往四下看了一眼,無人。
“先去別院看看,說不定,能找到什麼線索。”
孔凌風伸手將她攔下,頗有些為難地看着她,“可是,主子說別院危險,林姑娘最好不要前去。”
這是蕭承越的吩咐,第一點,便是不要讓她前去。
“危險?!”林杳半眯着眼睛,目光之中,已由最初的驚訝,轉變至嚴肅,卻隱隱之中,寫滿擔憂。
“我怕危險,難道我就置他的危險於不顧嗎?!”
蕭承越是怎樣的人,他們都很清楚,不達目的不罷休,何況那些藥材是林杳所籌。
此次事發突然,最容易料想到的人便是寧王,不管於公於私,蕭承越定會親自前去將藥材找回來。
思及此,林杳已經按捺不住,“你若不想他有事的話,就立馬帶我去!”
說罷,直接去後院牽來馬匹,翻身上馬,在孔凌風的帶領下飛奔而去。
蕭承越的別院,是真的隱匿於市,四周山嵐,臨靠峽谷。
天虞本就是環山之國,此處,雖隸屬天虞,卻早已經超出了臨安城的範圍,加之外圍有重重迷霧相隔,一般人,很難發現這個地方。
林杳跟着孔凌風來到別院入口,下了馬,低着身子徒步往前,約莫走了半刻,眼前突然豁然開朗,流水窪地,桃源盛景。
遠處一座平台樓閣別緻而立,牽跡出一條彎彎曲曲的山路,憑繞山澗,一直拉出很長很長。
“怎麼樣了?”
幾人來到別院前,只見別院大門打開,門前有兩行車軲轆壓過的痕迹直通往小路另一方,四周的雜草也錯亂叢生,大多被折斷了半截。
門前立着幾人,均是一身束錦黑衣,見到林杳,一言不發,更別說聽她安排。
“這是林姑娘,主子的紅……摯交好友,主子不在,一切聽從林姑娘吩咐。”
孔凌風指着林杳向立在門前最前方的二人介紹道,他本想說紅顏知己,但略微一想,恐生出多餘枝節,隨即改口為摯交好友。
這二人自小追隨蕭承越,也算是蕭承越的心腹,一人名喚蘭隱,一人名喚蘭若。
他們還未見過林杳,自然不知林杳和蕭承越的關係。
門前二人有些猶豫,低頭看了一眼只達到他們二人肩膀高的林杳,明顯只是一個小女娃。
身子雖小,但一張臉卻是靈動可愛,長得極美,他們絕不相信,這樣一個女子,會來幫忙查找藥材。
這哪裏是來救人的,分明就是藉著美色,來魅惑主子,從中添亂的!
林杳循目望去,只見一左一右站着一男一女二人,看模樣,像是兄妹,左邊的女子面容幹練,五官稜角分明,倒是個不多見的美人胚子,只是眼中對她的敵意,也顯而易見。
右邊的男子有些相似的面貌,只是右臉頰上有條不長不短的傷疤,雖用額前的碎發遮擋,但依舊看得清晰。
這人對林杳倒是沒什麼敵意,當孔凌風說起林杳和蕭承越關係之時,那人明顯一怔,隨即眼中便多了幾分審視。
二人立住不動,也不言語。
“三王爺呢?”林杳冷冷道,語氣之間頗為沉練,絲毫沒有十幾歲孩子的稚氣。
不肅威風,何以鎮下臣,對待這種不服氣的人,她自有方法讓他們心悅誠服。
也不管他們的態度如何,直接走入別院。
“主子自然是追蹤盜竊賊去了。”身着黑衣的女子別眼瞥了瞥林杳骨瘦如柴的身子,態度格外不悅。
那女子嗤笑一聲,轉眼將目光放置在林杳身後的醜醜身上,“主子對那批藥材何其謹慎,現在藥材走失,主子正是煩憂,孔大人帶兩個小女娃來添什麼亂。”
“你,你說誰添亂,明明就是王爺請我們家小姐來的。”醜醜聽不過,氣得衝上去便欲同她講理。
孔凌風眼疾手快,在身後一把抓住醜醜的衣領,將她順勢提了回去。
別說林杳是蕭承越珍視的人,就說孔凌風對醜醜,那也不能讓他們主僕二人在這裏受了氣。
孔凌風當即厲聲呵道,“蘭若,休要胡言,主子吩咐過,見林姑娘如見主子,你只需聽命便是,其它的事,主子自會處理。”
末了,又略微抬眼看了看林杳的臉色,見她沒有動怒,這才放心,添上一句,“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和本分。”
林杳無暇去管他們之間的爭論,進入之前儲存藥材的內室,裏間果然空空蕩蕩,連根藥材渣滓都沒剩下。
孔凌風跟她進去,將情況言明,“我們來時,這裏面已經空了,主子命人搜查,只在三十步開外的小徑上,發現有遺漏下的藥草,所以先帶人跟了過去。”
“什麼藥草?”
孔凌風哪裏懂什麼藥草,摸着腦袋,不知如何形容,“灰紅色的,卑職記得,形似管狀。”
突然,林杳眸色一動,慢慢彎下腰,伸手用指尖在地上抹起一絲塵土。
只見灰色的塵土之中,夾雜着些許泥垢,還是新鮮的泥垢,周圍有散落的淡黃色粉末,林杳仔細一聞,很快便分辨出,這是烏羽玉粉末。
灰紅色管狀藥草?
“不對!”林杳驟然一聲驚喊,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蹭一下站了起來,匆匆忙忙跑到院外。
“藥材還在這院子裏,地窖,酒窖,樹根,地底,總之,見土的地方,給我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