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浮玉山本家
千金一匹的雲綉紗幔微微浮動,一層輕盈的乳白淡煙懶懶翻卷着......
一妖魅男子半泡在水裏,素白的絲袍半敞開着,精緻的鎖骨渾然天成,雪白健朗的胸膛泛着寒玉似的冷光。極長的青絲半散進水裏,狹長大眼半睜着,眸子是一種純粹的幽黑,極度惑人,卻又透出陰冷詭譎來,仿若九幽地獄之冥神正在沐浴。連帶着這一池清澈的溫泉水似乎也透出些腥光來。
那個小丫頭真不聽話,竟敢利用自己的身體的下毒。
“來人。”
帳幔外候着的姚公公冷不丁聽得這陰森淡漠的一聲,不由得顫抖了一下。方才見豫小姐出去了,還昂首挺胸的,走得神氣極了,又濕了衣服頭髮,想必......得了,總歸把主子哄高興了。不過現在聽得這聲兒,好像主子還是不怎麼高興啊。
掀了帘子,走到溫泉前,滿池的白煙,他隱隱看見池子正前的位置有個朦朧的身影,恭恭敬敬地行禮,“主子金安!”
聽得杯盞相碰的清脆聲,而後是熟悉的極悅耳卻陰冷怖然的聲音,“把皓一叫回來。”
“是。”忙再行一個禮,然後退下去辦主子交代的事。
那白皙如寒雪的修長手指一下一下地輕輕敲打在冷玉檯子上,男子精緻的面冷若冰霜。丫頭怎麼那麼瘦了,手感更不好了。他很不喜歡。
......
凌雲閣。
“阿秋.....嘔!”冉子豫坐在床上裹着厚被子,打了個打噴嚏,一陣頭暈眼花,鼻尖發疼。
“小姐!你到底去哪兒了!弄成這個樣子!”辛奴很生氣,明明身子不好,還要亂跑。但還是心疼地煮了薑湯來。
採薇蹲在暖爐旁,專心想把爐子掏旺一些。小姐冷得直發抖哩,真怕她抖着抖着,又發了病。
阿月與冉子豫一同出去的,答應了冉子豫要保密,辛奴怎麼問她,她也不說。於是被辛奴罰去蹲牆角思過。冉子豫想要替阿月說幾句話,反得了劈頭蓋臉的一頓罵。
“白神醫怎麼還不來啊?”辛奴小心翼翼地喂冉子豫喝薑湯,眼卻時不時往門口看去。
冉子豫拿帕子擦擦鼻子,方覺得舒服點了。“小病小病,不用勞煩白灼的!”
“小姐啊!”辛奴無奈地搖搖頭,都這副模樣了,還小病。不與她爭論,放下碗,去絞張熱手巾。
冉子豫正想把擦鼻子的帕子扔到床邊的竹編小籃子裏,卻見白帕子中一團鮮艷的血紅。不動聲色將帕子順手藏在被子裏,接過熱手巾敷在臉上,高高揚起頭。
每個毛孔彷彿都張開了,熱氣浸潤由外到里,很是舒服。“爽!”
果然還是不該去找那大妖孽,折騰了這麼些功夫,居然感染了風寒。還好去之前多留了個心眼,吃下了從毒經藥理里學的一種毒,蔓延在血液里。軒轅皓何許人也?吃人不吐骨頭的大妖孽啊,藏毒?簡直痴人說夢。把毒溶在血里,他果然沒有想到。於是自己趁他動彈不得之時,堂而皇之溜之大吉。
如果不是給他下了毒,說不定自己現在還回不來呢。
“小小姐!”門被推開了,一着三等侍女服飾的女子進來了,正是積羽閣的香兒。緩緩行禮后,呈上一隻玉瓷瓶。
“小小姐安好!二小姐近日病得重,白神醫抽不出身來,這才派香兒過來給小小姐送葯。”
冉子豫拿下帕子,只覺一陣神清氣爽。
看着香兒手裏的那隻玉瓷瓶,她淺淺笑了一下,“放下吧,替我謝謝二姐姐和白神醫。辛奴!”
“是。香兒姑娘,請隨我來。”辛奴領着香兒出去了,賞了她兩個銀子。香兒收下,說了些好話便走了。
採薇過來,拔掉瓷瓶口處的木塞,想伺候小姐吃藥。
“採薇,扔了這個。”冉子豫淡淡道:“這不是白灼的葯。”白灼哪有質地這麼細膩的藥瓶子。
“啊?”採薇大驚,“是是!”真沒想到,差點害了小姐啊!
看着採薇緊張又害怕的樣子,冉子豫笑了笑。“好了,你們都出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吃晚飯時再叫我。”
“知道了,小姐。”採薇拉着牆角的阿月一同出去了。小姐這次出去雖落了水,受了風寒。但精神瞧着,卻好了不少,眼睛裏也有光了。真好!真好!
冉子豫拿出那帶血的帕子,秋水大眼一片深沉。
自己時間真的不多了,可是還沒查出邙山作戰圖泄露的真相。她還是想找出真相的,不為了軒轅皓,不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真正的冉子豫,佔着她身子活了十幾年,理應幫她娘親昭雪。
可自己還有多少日子可活呢?
該逼一把冉世蒼了。辛奴把知道的都告訴了她,可是還不夠。撐起身子,隨手一扔便將那帕子扔進了暖爐里......
再過不久就是大婚的日子了,按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要出嫁的女兒必要先回本家祭祀祖先,拜見族長,求族長賜福。
冉子豫想不通,如果本家太遠?或者顛沛流離之中與不知本家在何處,那女子就終身不能出嫁了嗎?還好,冉家的本家不遠。
消息傳到冉家本家的時候,本家派了一位長老送了塊玉玦來。又忽然提出冉子豫既是要成為太子妃的女兒,應該把名字寫入宗譜嫡系。
畢竟南宮夫人至始至終就沒上過宗譜,更別說她這個庶出的女兒了。這麼多年來,從出生起便被遺忘。如今因太子妃的身份,竟要把她的名字寫進宗譜嫡系。這不是教她把母親換成司夫人么?
國公府外早已候着十幾輛車輦,冉世蒼與司夫人早已坐進了為首的最為華貴的車輦。等着女兒們相繼打扮得當,一路往本家而去。
除了嫁到宮裏的冉子溫,其他女兒都去了。包括病重的冉子柔與嫁出去的冉子仙。各自乘了車輦,不必見到對方。
冉家本家在城外浮玉山,約摸一日的路程。傍晚才到,隆冬的天兒了,早已黑成一片。好在本家早已派人在路旁佈置好了燈火,也算周到。
車輦一到,朱紅氣派的大門前置着兩隻威嚴的大石獅子,象徵著冉家世代的榮耀。
大門邊已站了不少婆子和丫頭,並幾頂小巧而別緻的驕子等着。為首的中年美婦着身暗玫色錦繡裙,正是本家一脈的長孫媳婦邱氏。
她與司夫人兩人客氣說笑了一番,便送上了小驕子,由婆子抬着進入了大門。
小姐們也依次從車輦里出來,轉身便又坐進了小驕子裏,抬進了大門。
冉子豫輕輕掀開帘子一角,秋水大眼好奇而沉穩地望着高大而威嚴的宅子。與軒轅皓的攝政王府的奢靡精緻不同,這府邸飛檐斗拱,迴廊千曲,幽深之中自有深意。雖並無及其華貴的裝飾,但高大的青瓦白牆滄桑卻潔凈,雪落無痕。洗墨池,宣庭閣,劍氣樓,墨寧軒......種種樓閣的名字皆與書墨、劍刀有關,積澱着冉家自古以來文武傳統。
只是在這內院的僕婦,雖禮義周到,步伐不似平常府邸里的下人慢拖拖的達禮,而是利落克制的行動,訓練有素,卻像木偶似的,缺乏生氣。
“喲,終於來了,老太君可巴巴地等了一天了。咱家未來的太子妃是哪一位啊,也讓我們這些深山老林的粗鄙之人好好瞧瞧。”剛進了內院大門,就聽見一道銳利響亮的女聲,接着是一群女子輕微的笑聲。
冉子豫心中冷笑,從來當她不存在的本家,今日倒熱情。不過也說得很清楚了,她們歡迎的未來的太子妃,如果不是這個身份,怎會把她這個外族人生的庶女放在眼裏。
驕子停下,一旁伺候的婆子替掀了帘子,冉子豫款步而出,採薇忙替她整理裙子,系好火狐厚斗篷。
見一身穿玄色綉菊的女子挽着婦人髻,領着一眾提燈的丫頭婆子正笑眯眯地往她走來。
冉子豫靜靜地站着,晚風輕輕吹起斗篷下的綾羅白裙,血紅的火狐斗篷更襯得整個人膚白勝雪,請嫵不可方物。
冉子銘過來了,在她耳邊低聲道:“那是柳如煙,邱氏的婆婆,原本是臨沅柳家的庶女。柳家雖有錢財,地位卻不高,能嫁到這裏着實不易。老太君喜歡得緊,把掌家大權交給她代理。”
冉子豫笑笑,怎麼不易了。一個要錢,一個要地位,一來二去就成了。本家竟然淪落到娶平常人家的庶女作為嫡妻,想來經濟狀況不很樂觀了。
再看這碩大氣派的宅子時,總覺得它搖搖欲墜,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崩塌成一片茫茫的廢墟。
冉子柔與冉子仙姐妹倆站在一處,靜靜地候着柳如煙過來。她們每年至少要回一次本家,與性子活潑熱情的柳如煙也就是她們的舅娘,相處得十分愉悅。
不想,柳如煙徑直略過她們倆,笑着迎向了冉子豫,竟福了福身子:“柳氏向太子妃娘娘請安。”
冉子豫微笑着,伸手扶了一把,“這如何使得,柳舅娘此般真是折煞豫兒了。”
禮還是受了,她是徽帝親封的太子妃,將來大越尊貴國母,這禮她受得起。只是在別人看來就不是這樣了。
陰暗處,冉子柔與冉子仙姐妹倆與本家其他幾位“子”字輩的小姐聚在一處悄悄斥道:“你看她那副模樣,還未嫁到越宮呢,就輕狂至此,竟讓柳舅娘給她行禮。”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北夏人結的孽果,真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