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食心囚愛
“你走吧。”良久,冉子豫淡淡道。“越軍很快就到了。”
面前這個近乎瘋狂的女人,她是同情的。愛而不得,被心愛的男子利用后拋棄。南部唯一的女族長,把玉笙族治理為部族之中的喬楚,個中辛苦不是三言兩語可說清楚的。大敵當前,被信仰愚弄,殺了自己唯一的骨血。這樣的女子,她實在不願看她落到更慘的地步了。
“走?”儂雲紫聽到天大的笑話似的,一邊擦眼角的淚,一邊大笑。“走到哪裏去?這是我的家,該走的是你,是你們中原賊子!”
儂雲紫不願走,實在她意料之中,這樣一個失去了一切的女人定是連活下去的打算都沒有了。
冉子豫在她對面坐下,看她已將盤子裏的肉吃掉了大半,“我大哥哥呢?被你關在哪兒了?”
聞言,儂雲紫咧嘴怪異地笑起來,往嘴裏塞了一大塊肉,嚼了兩三下,便扯着脖子奮力咽了下去,被噎得翻了一瞬的白眼。
冉子豫很想給她倒杯水,奈何木桌上只有這麼一盤肉,只好作罷。
“你終於想起你的大哥哥了,這麼久了,才想起他。看來你和他的情誼並不很好。”
冉子豫隱約覺得不妙,抓着她的肩膀,“你把他怎麼了?”
石牢中,自己毒癮發作。痛苦之時,冉子靖面上是真實的心疼與難過,以及他要儂雲紫不要傷害她。那時候,她才看出,原來一直厭惡她的冉子靖對她還是有兄妹之情的。
儂雲紫仰天大笑,“哥哥愛慕妹妹,中原人啊,好不知羞恥,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平日裏卻裝作聖人的模樣,指責我南部人夷賤。你們中原人啊比我們更醜陋、骯髒!”
她給冉子靖施了幻境之毒,試出了他的心愛之人,居然是自己的親妹妹。為什麼!明明一副高傲孤冷的翩翩君子面下,是這麼一個違背人倫的骯髒靈魂。
為什麼寧願違背人倫,也不願愛她!
“神主會懲罰你們的!你們都會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冉子豫沒心思去想人倫不人倫的,只想知道冉子靖的下落,“你到底把他怎麼了!”
手上的力度加大。
儂雲紫看着冉子豫那秋水般含媚的美麗大眼,輕笑着,“你們進寨子的時候應該看見了啊。”
冉子豫心一沉,想到了金紋黑蟒正在吃的肉……斷手、還有膝蓋……
儂雲紫獰笑,把盤中那塊所剩不多的肉送到冉子豫眼前,“這是他的心,我親手挖出來的。”
冉子豫震驚,看見她把那塊肉塞到嘴裏,淚水噴涌而出,因嘴裏的肉過多,說起話來有些不清楚,“……他的心……唔……他的心在我……我這裏,他……他是……愛我的。”扯着脖子,咽了下去,“他是愛我的!”
冉子豫愣了一瞬,抓着她肩的手用力,推了她一把。“瘋子!你簡直是個瘋子!”
冉子豫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儂雲紫的瘋狂了,搖了搖頭,告訴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沒做。從儂雲紫身上找出自己的斷月鞭后,便迅速回到先前的山洞。
冉世滄一行人還在與那金紋黑蟒糾纏。
那金紋黑蟒皮厚似鐵,他們的劍根本就奈何不了它。反倒教它咬死了好多帶來的精兵。這些精兵在面對高手時毫無畏懼,卻對這條蟒毫無辦法,甚至失了性命。
冉子豫輕點腳尖,在空中翻轉,同時揮出鞭子,纏住了那蟒的大嘴,再迅速繞轉方向,趁機將它的尾巴與嘴縛在一起。
“啊!”使出全身的勁,提起斷月鞭,將那蟒甩出了山洞,落下了懸崖。
眾人皆驚,沒想到他們都是身手不凡的將士,他們對付不了的毒蟒,居然被這麼一個少女幾下就收拾了。
冉世滄覺得很是自豪,不愧是他和南宮芷的女兒。而後,又是憂慮。對於一個女兒來說,會這樣高深的武功到底是件好事,還是件壞事。豫丫頭性子乖劣,又有這樣的武功,只怕日後愈加無法無天啊,連累到冉家。
冉子豫癱坐在地,滿頭大汗,連鞭子也拿不動了。軒轅承過來扶起她,她撐着軒轅承站起身子,去拾那斷手與那膝蓋。
“豫兒,你這是?”軒轅承不解,問道。
冉子豫看向冉世滄,因方才力氣用盡,說起話來很輕很輕,甜甜的少女音帶着憂傷,“這是……大哥哥……”
“父親。”淚水再也忍不住了。“父親,我們來晚了,大哥哥死了!大哥哥死了!”
那斷手與那膝蓋竟是冉子靖!
在場的人都覺得惡寒無比,彼此相望,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震驚與恐懼。
冉世滄早就覺得那斷手好生熟悉,又因忙着對付金紋黑蟒,壓根沒有想那麼多。此刻,愣在那裏,本就蒼老的臉彷彿一下子又老了不少。眼裏渾濁着,只是看着冉子豫小心翼翼捧着的斷手與膝蓋。
良久,長嘯:“靖兒——”
山洞外,回蕩着蒼鷹的慘叫。
冉子豫體力耗盡,終於暈倒。
軒轅承及時送上肩膀,順勢將她收入懷中,“豫兒!豫兒!”
這個方才幾下便制伏了金紋黑蟒的少女終於堅強不下去了,蒼白的面上滿是疲憊。此刻,倒在他懷中,柔弱美麗的樣子讓他方覺得或許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更適合他,這樣他才能在危險之時,把她護在身後。
太陽下山,營地燃起了篝火。
“小小姐,大將軍痛失愛子,悲痛不已,還請么小姐與二少爺前去寬慰寬慰。”冉世滄身邊的副將在冉子豫帳外喊道。
“李叔叔,豫兒這就來。”冉子豫說著,起身,掀開帳簾走了出來。夜裏有些涼,她將衣服裹緊了一些。
“二哥哥呢?”跟着李副將走向冉世滄的將軍帳。
“張副將去尋他了,很快就到了吧。”
“哦。”冉子豫放心了。自己與父親關係並不很好,恐怕自己的安慰也沒有多大的用,有二哥哥在,那就好多了。
“大將軍,小小姐來了。”李副將掀起一邊帘子,冉子豫走了進去。
“父——”‘親’字還未喊出口,脖子便被掐住了。
燭光下,冉世滄蒼老無比的臉,嶙峋着深深淺淺的溝壑,“豫丫頭,別怪老夫。”
“啊——”
正往將軍帳走來的冉子銘聽見這悲戚無比的慘叫聲,覺得甚是熟悉,大呼不好,而後迅速去了將軍帳。
“小妹妹!”
衝進去,將在地上伏着的冉子豫半扶了起來,那張清嫵無比的美人臉上委屈與難過融在一起,教人揪心的疼,“怎麼了,小妹妹!”
冉子豫只拿那雙大眼盯着冉世滄,怨恨中是委屈與不甘。“……為什麼……”
冉世滄長嘆一聲,“武功太高,於女子而言,便是禍端。你小小年紀,就有此等精純功力,乃至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敬長輩,殘害姐妹,行軍入寨……你還想做什麼!”
冉子豫苦笑,“父親問豫兒想做什麼,豫兒想先問問,父親廢了豫兒的武功想幹什麼?”頓了頓,“父親還是聽信了大娘,認為豫兒是個禍端。”
“可是,豫兒的武功是娘親給的,您沒有資格拿走。”幾乎咬着牙說出的這話。
冉世滄身子一僵,怒呵:“住口!”
“您審問了儂雲紫,把大哥哥的死歸到豫兒身上。”冉子豫笑笑,“您-真-是-位-好-父-親-”
“你……孽子!孽子!”冉世滄怒拍桌,桌子裂成了兩半。
“父親!”冉子銘見父親盛怒,忙把冉子豫護在懷中,“銘兒知道父親為大哥難過,可是也不該怪小妹妹啊,若不是小妹妹,我們可能現在也沒有大哥哥的消息。”
冉子豫眨了眨眼,想起先前冉子靖夜入寧心齋,老太太、大娘把冉子仙推出來定罪。而今冉子靖命喪南部,便將她拿出來出氣。呵!
自己的二兒子話語裏是對他的責備,他忍住快要噴薄而出的怒火,“滾!都給老夫滾!”
冉子銘抱着冉子豫出去了。
李副將候在帳外,看見虛弱的冉子豫,愧疚地低下了頭。
修整一夜,第二日清晨,人數相比來時少了一半的大軍踏上回遷之路。
叢林高樹入雲,茂密繁枝遮天。回行的軍隊穩健地踏着舊事的路。冉子豫坐在糧草車上,背靠着還算柔軟的糧草。
隨着糧草車的行駛,兩旁的毒草高數緩緩向後移動。走過的路越來越遠,出來這裏時的情景浮現在腦海中。
冉子靖一身銀甲駕着駿馬,就是一位意氣風發,高傲的翩翩英雄。
還有……
他……
“小妹妹,已經派人把你的話和銀票送到了。”冉子銘騎着馬過來了。
“那就好。”要走了,她沒有忘記小月。本想帶在身邊自己養着,但自己沒了武功,又要嫁進越宮了,如何護得了她。便送去了一大筆銀票到那戶人家,要他們好好養着,長大後派人接到鄴城。
“小妹妹……”冉子銘看出冉子豫不高興,卻不知如何安慰她。便下了馬,躍到了糧草車上,靜靜坐在她旁邊。
七日的日夜兼程,總算回了朝。
南蠻總歸平定了,徽帝下令,取消南蠻各族獨立之傳統。設置南疆府統一管理,陟罰臧否與中原地區無二。
大將軍冉世滄定南蠻有功,與過相抵。安國將軍冉子銘以功補過,既往不咎。靖國將軍生死未卜,南疆府受旨搜尋。
攝政王為國犧牲,南疆府儘快尋回屍骨,擇日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