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又一春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又一春

?轉眼已是到了三月。

因陳見浚薨逝,整個冬天北京城都籠罩在一片肅殺的氣氛中。文武百官都要為先帝守孝三個月,這三個月內要着素服,不能飲酒聽戲,不能呼朋引伴作樂。

進入三月,國孝已除,北京城又恢復了生機。花一樣紅,草一樣綠,陽光一樣明亮。

不管人世經歷了多少悲辛,四時節序,春花秋月,總是照舊。

長樂宮裏,張惟昭正陪着太皇太后織毛線。

陳見浚走了之後,太皇太后也大病了一場。中年喪夫,老來喪子,這沉重的命運,即便是如劉氏這般有生命力的女人,也覺得太難承受。

張惟昭想了各種辦法,來化解太皇太后的悲痛,包括湯藥調節和使用一些排解情緒的小技術。

像插花、園藝、裁剪縫紉和織毛線,這些需要平緩的身體動作的活動,都比較適合用來改善情緒。張惟昭以前在讀書的時候,她的老師有一個嚴重抑鬱的病人,試過很多種治療方案,最後把她治癒的居然是一種很簡單活動:織毛線。自從這個病人發覺織毛線能讓她感覺變好之後,她周圍的人都經常能收到她親手織的毛衣、帽子和手套作為禮物。而她也在這日復一日的編織中擺脫了抑鬱。

在太皇太後日益消沉的時候,張惟昭給她提了很多建議,都被她否決了。後來張惟昭就想讓太皇太后試試織毛衣。大炎本來沒有毛線、毛衣針這些東西,但現在只要張惟昭要,自然有人想法子做好了拿過來。

這種新奇的活計,挑起了太皇太后的好奇心,讓她願意去嘗試一番。

太皇太後年輕的時候針線活很出眾,後來地位越來越尊貴,就不需要她做針線了。但是她在這方面的天賦卻並沒有因此而消失。

張惟昭上輩子是聽到老師講那個織毛線的案例之後,才對編織產生興趣的,只簡單學了一些,技術非常一般。

而太皇太后從她這裏學了基本功之後,卻能舉一反三,變出許多新花樣。太皇太后給陳祐琮織了一件貼身的毛衣,讓他穿在朝服裏面,很暖和。

又給張惟昭織了一件顏色鮮艷的短斗篷,穿上去居然有點俏皮摩登的感覺,讓張惟昭回想起二十一世紀的很多往事,很是感慨。

太皇太后織毛線,宮女們都跟着學,一來二去,現在連長樂宮的茶壺套,椅套都是用毛線織的了。

於太後到長樂宮裏來給太皇太后問安的時候,也對太皇太后的毛線活兒讚不絕口。於太后陪着太皇太后聊天,她手下的宮女就向香玉、水仙她們討教手藝,於是織毛線的風潮又蔓延到長泰宮。

陳見浚薨逝,陳祐琮登基。依照慣例,已經升級為太后的於氏就要從坤寧宮裏搬出來,住到西六宮專門為先皇遺孀劃定的區域內。於氏選中了長泰宮。其他太妃都被安置到了長祥宮裏去了。

由皇后而變為太后,於氏的生活卻並沒有產生根本性的變化。甚至她的模樣和表情都未大變。還是那樣賢淑安穩,溫和節制。

太皇太后其實並不喜歡被於氏這樣的人陪伴。你說什麼,她都是那種不溫不火、不痛不癢的笑容,讓你根本猜不透她到底心裏怎麼想的。

起初於氏天天來給太皇太后問安,太皇太后憐惜她日子過得不容易,沒有一兒半女就守了寡,對她很是溫和體恤。後來發現,無論你什麼態度,她都是一樣帶着面具不和你真正交心。太皇太后就有些不耐煩了。她現在老了,不想把餘生都拿來跟宮裏的這些女人做戲,而且也沒有這個必要。她寧可去變着花樣織她的毛線活。

所以太皇太后就直接跟於太后說,她不耐煩那種日日問安的禮數,讓於氏不要天天來了,大家都鬆散些挺好。

於太后仍然不溫不火地笑着答應了。等回到長泰宮,於太后的臉上卻如同數九寒天,結滿了冰霜。

這是想叫她繼續做活死人呢。陳見浚活着的時候,她是個活死人,陳見浚死了,她也不準出來詐屍。

她的一生,就這樣被陳氏一家活活葬送了。

太皇太后卻並不知道於太后的心思。她自己只覺得,隨着天氣回暖,她的心也逐漸回溫了。

回過神來之後,她開始操心新帝陳祐琮的婚事。陳祐琮今年已經十八歲了。想當年,太皇太后被陳懷慎納入宮中的時候,陳懷慎正是十八歲,她才十七歲,過了年就生下了豐慶大長公主。

雖說陳見浚駕崩未滿一年,陳祐琮守孝不能成婚,但是事情可以先籌備起來,到明年開春兒就可以行立后大典了。

陳祐琮鄭重其事地向太皇太后稟告,他此生唯一願娶的人就是張惟昭,他希望能和張惟昭一心一意相伴到老。

太皇太后怎麼會不依從呢?一來張惟昭也是太皇太后非常喜歡的人;二來,親眼目睹陳見浚與金鈴兒一生的糾纏之後,太皇太后把世俗禮法看得更淡了。

只要陳祐琮高興,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她老太太就等着娶孫媳婦抱重孫子就好了。

太皇太后早就私下裏設想過無數次,張惟昭貌美、高挑,而且體格還那麼健康,將來生下的重孫輩肯定各個都健壯可愛。想到這裏,太皇太后又對生活充滿希望了。

陳祐琮已經向張惟昭求過了婚,張惟昭爽快地答應了。

在前世,兩個相愛的人想要在一起,有多種相處方式可供挑選,結婚生孩子,結婚不生孩子丁克,不結婚同居,不同居只周末在一起,等等。

但是在大炎,兩個青年男女相愛,結婚是唯一能夠被社會接納的出路。而且和陳祐琮結婚還有很多順帶的福利,比如說他能夠給予她一個很好的平台,她的許多關於教育和醫療的構想能夠通過這個平台來得到推進。

在前世,張惟昭都快到三十歲了,還從來沒有考慮過結婚問題。在這一世,剛剛十九歲就要準備結婚了,想想還挺有趣。

雖然本人也樂意,家長也贊成,但陳祐琮想娶張惟昭,還必須要解決一個問題,就是張惟昭的身份。

總不能直接從道觀娶回家吧?

給張惟昭尋找一個合適的身份,對陳祐琮這位新近登基的皇帝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不過陳祐琮還沒吩咐人佈置,謝遷就主動找了過來。

這位新近升遷的帝國次輔,對張惟昭有一種隱蔽的敬佩。他雖然表面上不動聲色,但在內心卻認定張惟昭的來歷不同凡響。他深信在太子廢立之爭的關鍵時刻,是張惟昭力挽狂瀾,通過泰山崩塌事件向所有人顯示了陳祐琮不可動搖的地位。如果不是張惟昭,大炎朝廷今天就不會是這樣一個格局。

謝遷相信,陳祐琮和張惟昭會是大炎王朝一對大有作為的帝后。所以他願意出手為他們擺平這一點小小的麻煩,同時也是藉此向他們表明自己帝后黨的堅定立場。

謝遷為張惟昭找到了“父母”和“家人”。“父親”張巒是河北濟州的同知,五品官,為人平和謹慎。“母親”連氏,端莊樸實。另外還有兩個“弟弟”張鶴齡和張延齡。

這家人的背景,從各方面來說都符合大炎朝廷對后妃家庭的要求。更重要的是,這家原本真有一個和張惟昭年齡彷彿的長女,因早年體弱多病,家人為了給她延命,將她舍入道觀出家修行了。但是出家之後不久,這個長女還是病重身亡。

現在這家人對外宣稱,當年他們的長女並沒有真的身死,而是被得道高人帶走修行了。女兒在修行期間,習得了高明醫術,后被召入宮中,為太皇太后治病,深得信重,因而被太皇太后選中,將於明年春天與新皇陳祐琮大婚,立為皇后。

張家一步登天。陳祐琮特賜了城西一處大宅第與張家,讓他們合家遷入北京,準備嫁女。

雖然被天上掉下的餡兒餅砸中了,張家人依然低調沉默,安靜地收拾行禮準備上京。

家裏面只有張巒和連氏知道這個“女兒”的真實來歷,其他的人,包括張巒七十五歲的老母親韓氏,以及張巒的兩個兒子,十四歲的張鶴齡和十一歲的張延齡,都被告知以官方的版本,說當年出家的女兒認回來了。

已經半瞎了的韓氏老淚縱橫,質問兒子當年為什麼撒謊說孫女沒了。張巒跪在地上解釋說當時那孩子情況十分不好,被當時的師父帶走說另外找高人醫治,治好治不好很難說。為了怕韓氏一直揪着心,就乾脆說是人沒了。實際上當年埋的是一具空棺。

韓氏氣得掄起拐杖要打兒子,高高舉起卻又放下了。一疊聲地要趕快收拾行李進京。

旁邊連氏看到這幅場景,也一直擦眼淚。韓氏人老了糊塗了,連氏卻沒有。是她親手給女兒穿的衣服梳的頭,放在小棺材裏的,怎麼會有錯?那個未來的皇後娘娘,雖然也姓張,卻不是他們的女兒。

張巒回房之後攬着連氏的肩膀細細安慰道,說不定真是女兒在天有靈,安排的這一出呢?不然平白這樣的好事不落到別人家,卻落到我們家?

連氏覺得丈夫說得很有道理,於是也非常迫切地想要看一看這個與自己女兒同齡的未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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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心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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