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烈火淬鍊

第一百六十章 烈火淬鍊

?張榮鯤被葬在了京郊他的師父陳景和老道長的墳冢旁邊。張榮鯤死時在懷裏緊緊抱着的那具小小屍骸,則被葬在了兩位道長的下首。

張惟昭一邊辦喪事,一邊着手安頓松竹女校的老師和孩子們。豐慶長公主將自己一處閑置的宅院拿出來用作新校址,讓孩子們搬了進去,又請了醫生來幫助張惟昭給老師和孩子們療傷。豐慶長公主之所以出手相助,其實也是太后的授意。

新學校在城西,這裏周邊多是官宦之家,要比城東安靜整肅不少,當然也安全很多。

張惟昭三四日之間幾乎不眠不休。等張榮鯤下了葬,孩子們也安置好了,張惟昭勉力支撐着回到飛仙宮,一倒在床上,就昏睡了過去。

石燕和杜仲知道張惟昭累狠了,看她來不及洗漱就躺下了,輕手輕腳幫她潔面,脫去髒了的外衫。期間張惟昭都沒有醒過。

到了傍晚,張惟昭還在睡着。石燕和杜仲看她一整天沒吃沒喝,有些擔心,就打算搖醒了她,讓她好歹吃些東西再繼續睡。

誰知去叫她時,張惟昭只是不醒。用手去搖晃她胳膊的時候,觸手卻是滾燙。再去看她的臉色,卻見面頰赤紅,雙目緊閉,眼見是發起高燒來了。

這下石燕和杜仲着急了,她們加重力量想搖醒張惟昭,但無論如何張惟昭都絲毫沒有回應。她不是睡著了,而是整個人陷入了昏迷狀態。

石燕和杜仲眼見情勢不妙,商量了一下,就由石燕去找太后報信。

太后正在長樂宮生悶氣。張榮鯤以前被召入宮中給陳見浚治療服丹過度的後遺症的時候,太后也曾經見過他幾面,跟他討論過陳見浚的病情。她對這個智慧而豁達的老道人很有好感。沒成想這位醫術高明,見識不凡的老道長就這樣死於奸人之手。當她聽馮浩講起張道長衝進火海救孩子,被燒斷的房梁砸倒,臨死時還緊緊護着懷抱里的孩子的時候,太后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這麼好的人,為什麼死的這麼慘?

金家的人,實在是太可惡了!就這樣子的一家人,皇帝還要護他們到幾時?難道真要等到江山社稷都被他們毀壞了,才知道醒悟嗎?

太后真後悔當年自己沒有當機立斷賜死金鈴兒,以至於讓她一步一步坐大到今天。如今她作着皇貴妃,不像是副后,倒像是副太后了,皇帝對她也不像寵女人,倒像是孝敬老娘一樣言聽計從,這真讓太后鬱悶到要吐血。

正左思右想氣難平的時候,忽見香玉進來稟報,說是張惟昭身邊的石燕來了。太后正想知道張惟昭如今怎麼樣了,連忙叫石燕進來。

石燕把張惟昭如今的情形跟太后講了一遍,太后心疼得不行,吩咐香玉叫人去太醫院請信得過的太醫即刻去飛仙宮看診。

因是太后的口諭,太醫不敢耽誤,即刻趕往飛仙宮。

太醫趕到的時候,張惟昭燒得更加厲害了,而且開始說胡話。她先是不停地喊“師父!師父!等等我!”

過了一會兒,又開始嘰里咕嚕講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這些話佶屈聱牙,根本不像是中土的語言。

石燕和杜仲守在她床邊,一邊用冰帕子給她搭在頭上降溫,一邊流眼淚。

太醫連忙開藥,讓人拿去熬制。趁熬藥的功夫,太醫開始給張惟昭施針。施針之後,張惟昭平靜了一些,不再說胡話。然而,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就在肉眼可見的功夫,張惟昭耳後、手臂上突然出現了大片大片的紅痕,就好像是嚴重燒灼之後留下的痕迹。

太醫迴避出去,讓石燕檢查張惟昭身上。石燕說張惟昭身上的痕迹更重,觸手比別的地方更燙。

太醫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病例,把他給唬得不輕。

但一時半會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有先把燒退下去再說。

一時葯熬好了,但張惟昭還昏着,沒辦法自己吃藥。杜仲把張惟昭扶起來,石燕拿着小勺子,一勺一勺把葯灌進張惟昭嘴裏去。然後讓她這樣斜倚在杜仲身上坐了一會兒,免得剛吃過的葯被嗆出來。

葯順利灌下去了。石燕和杜仲接着拿冰帕子給張惟昭降溫。

吃了葯半個時辰之後,燒退下去一些,只是身上的紅痕依舊醒目。

太醫對此也束手無策。但就目前看來,這些紅痕雖然嚇人,但並沒有帶來更多危害,這是唯一讓人感到欣慰的事情。

太醫不敢離去,就在單房旁邊不遠的茶室守着。眼看快到了午夜,張惟昭的體溫又升了上去,太醫又開了另一副方子。

幸而飛仙宮各種藥材很全,石燕和杜仲她們又跟着張惟昭學會了識葯抓藥的本領,葯很快就備好拿去熬制了。

太醫正在茶房看着丫頭們煮葯的功夫,忽見一個人從門外走了進來。太醫一看,馬上跪下行禮,卻原來是陳祐琮到了。

陳祐琮這些天表面上一切如常,把所有的怒火和擔憂都壓在了心底。

現在幾乎已經到了最艱難的時刻,他告訴自己說,一定要挺直脊樑,不要趴下去。

所以白天的時候,他一直在忙着處理各種事務,到了晚間,避開耳目,他才有機會到飛仙宮來看張惟昭。

陳祐琮向太醫問過了張惟昭的情況,就徑直往張惟昭的單房去了。

太醫全當什麼也沒看見。他本來就是太后重用的人,自然也是與太子親近的。他早就風聞太子與昭明真人有情,今日親眼目睹太子對昭明真人的擔憂,就明白恐怕這情還不是一般的深厚。現在只希望昭明真人快點好轉,免得讓太子對他的醫術失望。

但是陳祐琮卻知道,張惟昭的病症恐怕不是那麼容易靠湯藥和針灸好轉的。張惟昭的病灶在心裏。

陳祐琮自己經歷過喪母之痛,明白張惟昭現在正經歷着什麼樣的痛苦。這種創傷需要漫長的時間才能好轉。他目前只是希望張惟昭能挺過去這一劫,餘下的傷痛他以後會陪她慢慢療愈。

他來到張惟昭的床邊,半跪半坐在腳踏上,握住張惟昭的手,低聲說道:“阿昭,你會好的!我也會好的!你的師父,我的母親,我勢必不會讓他們白白死去!讓你痛苦的人,遲早會加倍品嘗到痛苦的滋味!”

張惟昭兀自陷入到昏睡中,根本聽不到他說什麼。她在睡夢中緊皺着眉頭,時不時輕輕顫抖,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陳祐琮見此情景,心痛萬分。但他還是狠心把自己拉離開張惟昭的床邊,走了出去,叮囑太醫、石燕和杜仲好好照顧張惟昭。

他沒有辦法久留,為了大局,他必須要隱忍克制。

留下張惟昭獨自在夢境中沉淪。

火!四處都是火!

烈焰在她四周燃燒。她知道被火焚燒是什麼滋味,因為她的前世就是死於烈火。

火焰舔舐皮膚的感覺太痛楚了!彷彿將你的靈魂放在砧板上反覆捶打鍛擊。所以轉世到大炎的時候,她記憶中的最後一個場景,是恐怖分子用槍口指着她,但是她忘記了,她並不是死於槍擊,而是被恐怖分子挾持,當著她救助過的那些少女的面活活燒死,因為她是挑釁了他們教旨的異端!

吞噬了張榮鯤的那場烈火,把張惟昭記憶深處的痛苦激活。重新再經歷一遍烈焰焚身的痛苦,既是對師父的祭奠,又是對自己的激勵。

張惟昭先是在火焰中呻吟,繼而又放聲嘶喊掙扎!她要掙脫這烈焰做成的囚籠!烈焰吞噬了她的肉體,但不能吞噬她的靈魂。既然讓她在這一世重生,她仍然會堅持她前世的主張,她會好好活着,像個人一樣好好活着!她也會幫助她身邊的人像個人那樣好好活着!那些妄圖奴役、殺滅她的人,她不會讓他們得逞,不會向他們低頭!

所以陳見浚來到飛仙宮張惟昭的單房裏,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副場景:張惟昭滿頭、滿臉猙獰的紅痕,面容扭曲,咬牙切齒地在昏夢中掙扎,那場景陳見浚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轉頭退了出去。

這已經是第二天的午後,張惟昭反反覆復,燒退了點,過會兒卻又再升上去。灌了葯之後安靜一會兒,稍後卻又掙扎發作,表情恐怖,聲音凄厲。

看着往日逍遙仙子一樣的人,現在竟然變成了這幅樣子,陳見浚內心無比惶惑。在不敢在單房裏獃著看張惟昭痛苦掙扎的樣子,但又不忍心馬上離去,就到了王母殿,在殿裏惶惶然地走來走去。

陳見浚在事發后的第二天就已經知道張榮鯤被害的事情了。他招來了西廠自己的親信問清楚了來龍去脈:包括金氏和梁芳如何想借張榮鯤弄臭太子名聲,太子一方又如何散佈金鈴兒毒殺皇嗣和后妃的秘聞反擊,金家人惱羞成怒,燒了松竹女校,害死了張榮鯤作為報復。

西廠的提督雖然是梁芳,但他初來乍到,還未能把人都攏在手裏,下面有的是想要繞過他直接向皇帝效忠的人。所以想知道金鈴兒和梁芳他們最近都搞了什麼鬼並不難。

陳見浚既灰心又惱怒。他已經想盡辦法安撫金鈴兒,彈壓太子了,只希望能夠息事寧人,過幾天太平日子。結果事情還是越鬧越大。

他到安喜宮質問金鈴兒,金鈴兒卻抵死不認,只說是張榮鯤行為怪異,自己結了很多仇家,誰知道是什麼人乾的,怎麼都給扣在她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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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心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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