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生死鏖戰
沉默了半晌,鄭鑫終於恨恨說道:“秋儀之,你別得意,倒是睜開眼睛,看看這是何人?”
秋儀之是個近視眼,聽到鄭鑫的話,只看見對面陣中押出一人,此人面目混轉、渾身穿了黑色的衣服,更加讓人看不清此人面目,便問左右道:“這個人是誰啊?你們可認得?”
身邊左右紛紛搖頭說:“不知道”、“看不清”、“不認得”。
貼身護衛秋儀之的尉遲霽明卻道:“這人我認得,是那個叫做趙撫義的,是小叔叔的舅舅吧?”
秋儀之聽了這消息,心中一慌,隨即平靜下來——趙撫義久居金陵,沒有隨自己一同跨江北上,被鄭鑫捉拿起來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卻聽對面鄭鑫又叫道:“聖人有三綱五常。秋儀之捏造旨意、擅僭監國之位,已是不義,若心中還有些孝心,還不速速出陣投降,保全你母舅一條性命!”
秋儀之聽了,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鄭鑫將趙撫義捉拿起來,是要用來威脅自己的。可惜鄭鑫消息還不算十分靈通,沒有查清楚自己同趙撫義這個舅舅素來有仇,其實並不算太過親密。對秋儀之而言,趙撫義活着自然是好的,死了其實也是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鄭鑫見秋儀之一時有些沉默,又在同兩邊之人交頭接耳,還以為是他對趙撫義的性命頗有忌憚,便接着高聲喊道:“秋儀之,念在你在大行皇帝身邊頗有幾分功勞的份上,若肯懸崖勒馬、棄暗投明,我不但可以既往不咎,還能賜你官做,如何?”
秋儀之仰天大笑:“鄭鑫,你既有意作惡,那就作惡到底,何必假惺惺地說這些話?你有種就將趙撫義殺了,也好讓兩軍將士看看你的魄力!”
鄭鑫想着秋儀之未必能夠看在舅舅趙撫義的面子上,就這樣免戰息兵,多少也能攪亂一下他的心智,漏點破綻出來。卻不料秋儀之心如鐵石,竟是水潑不進、刀插不入,絲毫沒有半點慌亂。
於是鄭鑫哂笑了一聲,說道:“好你個秋儀之,眼看至親之人將要受戮,竟然毫不動心,果然是個六親不認、心如鐵石的惡賊!”
他有意激怒秋儀之,卻不料秋儀之沒有答話,反倒高聲呵道:“將附逆的奸賊鄭超,給我押上來!”
鄭超乃是鄭鑫的大兒子,膽略才具都頗有可觀之處,雖然成年之後尚未冊立為世子,卻是鄭鑫心目當中最合適的繼承人。
因此當鄭鑫眼睜睜看見鄭超被五花大綁地押送到兩軍陣前之時,心中說不出的着急和心疼,卻只能努力擺出沉着冷靜的樣子,只當沒有認出自己這個極看重的兒子。
秋儀之倒是不依不撓,朗聲問道:“鄭鑫,這個人,怕你不會不認識吧?”
他見鄭鑫默然不語,這份漠不關心顯然是喬裝出來的,便朗聲說道:“哼,你鄭鑫還有臉說我‘六親不認、心如鐵石’。你自己利欲熏心,滿心想求非分之福,居然連自己的親兒子都認不得了!”
既然已被秋儀之點破,鄭鑫便再也不能裝聾作啞下去,便答道:“秋儀之,你抓我的兒子做什麼?你我公仇私怨,自然可以一對一明刀明槍地較量,何必找子孫的麻煩?”
秋儀之又冷笑一聲:“你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卻不知到底是誰先捉了我的親戚,送到陣前來要挾與我的?”
秋儀之伶牙俐齒是出了名的,鄭鑫十來年前就同秋儀之一道拜在死了的宰相鍾離匡門下讀書。那時候鄭鑫也常常同秋儀之辯論經典,他口才雖也不錯,卻竟沒有一次辯得過小了自己十來歲的這個義兄弟。
時過境遷,如今這兩兄弟在你死我活的戰場之前碰面,鄭鑫再次在同秋儀之的嘴仗裏頭落了下風,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秋儀之見鄭鑫無言以對,嘴角揚起得意的笑容,高聲說道:“你方才說你我之間有公仇私怨,我告訴你,你這話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我和你之間沒有私仇,只有公憤!”
“有什麼公憤,你說出來給我聽聽!”鄭鑫憋了半天,才憋出這半句話來。
秋儀之又冷笑一聲:“你弒君殺師,做盡了喪盡天良的惡事。這些事情,我早已寫下文告明發天下。如今便是黃口小兒、白頭老叟,也都知道了你的惡行,這些事情,你有臉做、我還沒臉在這數十萬大軍面前說呢!”
他頓了一頓,又道:“我將鄭超拿下,也是這個道理。他是你的長子,你所行的罪惡,他多有效尤。弒君乃是謀大逆之罪,是十惡之首,罪在不赦。來啊!給我把他鄭超當場正法,免去他凌遲之苦,也算是上天的仁德了!”
鄭鑫尚未答話,一旁的皇帝鄭起卻是慌了——鄭超畢竟是他唯一的親生哥哥啊!
只見貴為皇帝的鄭起再也顧不得什麼天子威嚴了,在御輦之上,朝秋儀之深深一揖,近乎哀求地說道:“叔叔,求你了,饒過我哥哥一命吧!求你了!”
秋儀之卻沒給皇帝面子,極為生硬地說道:“皇上,大戰一觸即發,你就不要再呆在這裏了,還請先回陣觀戰好了。”
他話音剛落,護送皇帝的兵士們便將皇帝的御輦拖了回去,隨之而來的是陣中傳來的戰鼓轟鳴,隨即站在鄭超一側的一個身材極為魁梧的將官,抽出手中三尺來長一柄倭刀,大喝一聲便朝鄭超後頸砍去。
鄭鑫這番拳拳愛子之心終於在此刻表現出來,高呼一聲:“且慢!”
他話剛出口,便見一道紅光閃過,鄭超一顆人頭血淋淋地離開了附着了十多年的軀體,“咕嚕嚕”在地上亂滾,而失去了首級的胴|體,也終於無力地癱軟下來,鮮血從斷了的脖子傷口處噴涌而出。
鄭鑫見慣了血腥的場面,可見自己的兒子死在自己面前,終於還是大驚失色,喝令左右道:“給我萬箭齊發,射死秋儀之這個惡徒!”
左右聽令,立即張弓搭箭,往秋儀之頭上暴風驟雨一般發射而去。
護在秋儀之兩側的護衛,趕緊支撐起“當矢營”標誌性的巨大方形鋼盾,將幾乎已到射程極限的箭矢逐一阻隔開來。秋儀之被這突如其來的箭矢襲擊嚇了一跳,當即命令麾下弓箭手回射。
就這樣,一場決定天下歸屬的大戰,就在雙方主帥的鬥嘴聲中爆發了。
因兩邊軍隊都脫胎於老幽燕道軍隊,故而在軍隊編製之時,都十分注重各兵種的協作,同樣講究盾厚弓強。因此兩方人馬對射了一陣,不過是勢均力敵罷了,鄭鑫這邊僅僅憑藉著人數優勢,造成了比對手多得微不足道的一點傷亡。
若是繼續這樣互相發射箭矢,鄭鑫憑着多出幾倍的兵力,自然可以將對手慢慢消滅乾淨,可他再怎麼講都是客場作戰,跨江運送過來的箭矢有限,容不得他繼續消耗。
於是鄭鑫按照之前已經制定策略,將全軍人馬等分成四隊,每隊人數都在五萬人以上。其中,一隊繼續在正面同秋儀之所部抗衡;另外兩隊則穩步向前推進,攻擊對手左右兩翼;剩下的一隊人馬,則作為預備隊,護住鄭鑫安全,並做好發動最後攻擊或是應對還未在戰場上出現的渤海鐵騎的準備。
這樣的作戰方式極為穩妥,追求的便是要依靠兵力優勢,將秋儀之所部團團圍住之後,再慢慢吞噬瓦解調。一時之間,鄭鑫軍隊戰鼓齊鳴,殺聲震天,三隊人馬便如三堵又高又厚的鐵牆,從三個方向往秋儀之所部碾壓過來。
鄭鑫此舉,秋儀之先前在同林叔寒、趙成孝等人研究作戰方略時就已經考慮過了,卻沒料到鄭鑫運用起來竟然會有這樣的氣勢,讓他不免有些慌張,忙下令將自己手下八萬人馬分作兩隊,分別由自己和趙成孝統領,各自對抗左右兩邊碾壓過來的敵軍。
至於正面的敵軍,秋儀之卻是別出心裁,派人將皇帝的御輦、華蓋以及全套儀仗推到兩軍陣前,只派千餘人馬護衛在左右。
要知道鄭鑫一共就只有兩個兒子,長子鄭超已在之前被秋儀之當場斬殺了,現在只剩下這個已當了皇帝的次子鄭起了。若鄭起又死了,那鄭鑫膝下便再無子嗣,將來也未必就一定還能生得齣兒子來。
因此鄭鑫遠遠看見皇帝的傘蓋出現在自己的攻擊方向上,便趕忙命令正面軍隊放緩攻擊,千萬不能傷了鄭起的性命。他又立即派人前去探查鄭起身邊的情況,想要派奇兵將皇帝兒子拯救出來。可接到的回報卻是皇帝身邊有幾個貼身護衛彷彿凶神惡煞,與其說是在護駕,不如說是在監視皇帝,一旦皇帝有落到敵軍手中的可能性,他們說不定會立即動手把皇帝殺了。
鄭鑫見識過秋儀之先前的酷辣手段,知道真到了沒法將皇帝捏在手裏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地將皇帝殺死。
想到這裏,鄭鑫心中暗罵了一聲,當即傳令下去,叫正面的攻勢停滯下來,並將正面軍隊人數削減到三萬人,削減下來的人馬,補充到左右兩翼,繼續向秋儀之擠壓。
這樣的變陣,讓秋儀之從北三面圍攻化為被兩面夾擊,雖然依舊處於劣勢,可壓力卻減輕了許多,可以穩定下局勢,準備展開下一步行動了。
於是秋儀之派人給趙成孝傳令,要他穩住陣線,不能讓敵軍突破自己身後。他自己便派出早已準備好的一支一千多人的精幹小隊,便往敵軍正面突進。
這一手,是秋儀之用熟了的策略,他之前在多次同敵軍作戰陷入焦灼之時,派出由山賊親兵和鄉勇團練編組而成的隊伍,採用中心突破的戰術,將對手的陣型打亂,從而亂中取勝一舉扭轉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