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上一次全國聯賽過後,戰隊彷彿陷入了倦怠期,連訓練都叫人提不起心思。又恰逢教練楊知着家裏出了些事,請假回去料理,Code戰隊沒有了鐵面監督的看顧,便陷入了詭異的過年氣氛中。
大家要麼遲到、要麼早退,甚至還像今天這樣組團上遊戲刷副本,完全不把系統訓練放在眼裏。
要讓遠在老家的楊知着給知道了,還不知道得氣過去幾回。
不過,儘管主教練暫時缺席,但他們的“執行教練”倒違反禁令,搬起小窩徹底挪進了訓練室里,和隊友們一起享受空調陽光和冷飲的高端待遇。白址急着離開,匆匆把抵禦空調冷氣的外套脫下來掛在牆上,臨走還前不忘撓一下執行教練下巴上那一簇雪白的毛。
小咕慵懶地“喵”了一聲,揚起尾巴,一下拍在白址手上。
“喲,小姑娘有脾氣了。”白址扯起嘴角大笑,繼而手欠地又摸了一把,“和你白哥鬧騰,小心以後不給你買罐頭。”
被基地成員養得條順盤靚的小咕當然是不把這位白哥放在眼裏的,白址才下電腦,掌心發燙,偏要來招惹它,但凡是只貓都會覺得不爽。可是沒等這位貓咪姑娘再次反抗,白址已經化作一溜煙離開了。
韓煜還在清點這高難度副本里掉落的材料,他今天起得最遲,頂着一頭沒有梳理好的雞窩頭就闖進了訓練室。聯賽比到最後,從四強對決開始,Code戰隊便每天都有一場賽事,作為隊長,他的出場率自然是達到100%。
比賽,實際上就是一個透支經歷的過程,沒有人能夠在那種強度的對戰中保持巔峰狀態,從賽事方的統計上看,總決賽時,韓煜的命中率由過往平均值52%下降到了40%,僅僅三分鐘的正面對決里,就可以明顯看出,他已經開始無意識地打空槍。
如今,就算是已經回到基地,坐在他最熟悉的這張椅子上,韓煜也能感覺到自己握着鼠標的右手在微微顫抖,那種酸澀感使他放棄操縱最擅長的短銃,轉而選擇了長劍。
“隊長,你還好嗎?”宋琛下了機,就坐到韓煜邊上。
作為治療職業,宋琛一向關注隊友的狀態,儘管今日韓煜只是做出了幾個最簡單的操作,他也隱約看出了些不對勁。向來以槍術聞名的韓煜,在操縱任何角色時,都有着極其靈敏的反應,可今天,他居然需要等待白址支援,才能解決掉那些唧唧嘎嘎叫個不停的煩人地精N/PC。
韓煜搖頭:“有點累而已。”前些日子高密度的比賽使得他的神經綳得太緊,一時無法放鬆下來,即便夜裏閉上眼,也還是滿腦子的槍彈橫飛場面。
“其實我一直想問……”聽見他們聊天,坐在韓煜隔壁位的許湉忙湊過來參與話題,“和SE戰隊打到第三場時,隊長臨時要求我們設伏……是不是因為……”
她清楚地記得,上一場比賽后,韓煜額角便出了不少的汗,直到隊友們紛紛起身了,他才終於放下鼠標,揉着小臂離開。但是她還腹誹韓隊真是個遊戲痴,都到這個地步了還不捨得離場,是不是想現場來一次復盤才甘心。
現在想來,那五分鐘的寂靜里,韓煜儘管握着鼠標,卻能保持住絕對的穩定,直到警示倒計時出來后才終於有所行動,或許靠得根本不是什麼過人的自制力。
“手僵了唄。”顧遠道在Code戰隊獃著的時間長,與韓煜相識已久,又是顧老闆的表弟,說起話來可出來不和他們客套,“要我說,那時候就是拼一個耐力。要不是因為蘇老闆也快要撐不住了,只怕沒那麼容易走進圈套。”
小咕被首席鏟屎官一把抱在懷裏,摩挲着脊背,極為舒坦地“喵嗚”一聲,全然忘記了自己本該監督隊員們的職責,享受起顧遠道的服侍。
宋琛很不放心地皺起眉頭:“也不至於到今天還沒休養好呀。”距離總決賽已經過去三天了,要說精神透支,還能勉強理解,可韓煜這右手似乎沒見好轉,反而在這訓練都不如的小活動里還能出現操作問題。
“對你來說是倒頭大睡了幾天,”顧遠道抱起小咕,也坐下來參與話題,“可是老韓他這幾天接了不下十個採訪了吧?真是叫人好生羨慕,嘖嘖嘖,別忘了分成出來給我們的姑娘買點好吃好玩的啊。”
許湉沖他皺鼻子:“韓隊可是靠本事拉到的採訪,你還盯上那點小錢了,不害臊。”
“哎呦,天可憐見。”顧遠道搖頭,“現在的女施主都喜歡好皮囊,韓隊這樣的就適合,連我們的許師太都忍不住為他多說兩句。貧道水平不濟,硬件水平還底下,只能湊合著被送去鏟屎了,真是天道不公哇!”
顧遠道這人,名字裏帶着一個道,還真把自己看成道士了,說起話來也時常陰陽怪氣的,想讓人直接拍死算了。
“你真是!”許湉瞪他一眼,又拿着油嘴滑舌的小子沒辦法,只能一推電腦桌,也起身離開了。她今天趁着教練不在,居然穿了一雙高跟鞋,踩在陶瓷地板上,發出刀尖碰撞的聲響。
顧遠道望着她被一襲長裙包裹着的婀娜背影,喃喃道:“完了,現在哥們可是為兄弟兩肋插刀了——雖然只是插眼刀。”
“誰叫你多嘴,管好小咕吧。”原先過來開啟話題的宋琛也站起來,追着許湉離開了。
韓煜:“……”
先下,隊友們走的走,只有他和顧遠道還留在這間訓練室里,小咕已經在顧遠道溫暖的懷裏睡著了,極其沒品相地翹着爪子,勾在顧遠道襯衫上,留下一道細長抓痕。陽光透過顧遠道的肩膀,只能瞧見他低下頭為小咕拉開肉爪時的溫柔神色。
“那我也……”韓煜覺得自己不應該打擾這樣的親子互動環節,便主動起身。
顧遠道立即抬頭,恢復了原先沒個掂量的混蛋模樣,敏銳地截胡:“走什麼走,坐下,上頭有話問你,老實交代啊。”
韓煜眨巴着自己無辜的大眼:“你說什麼?”
“別瞎扯,你懂得。”顧遠道才不管那些小女孩是怎麼把韓煜的這些行為稱為萌帥,他還只是個孩子,年幼的世界裏只有那些八卦和貓咪可以使他提起精神,“那天晚上月白表姐把你接走,是不是去參加活動了?你們一宿沒回來誒!”
自從他不知從那個旮沓角里隱約察覺到了韓煜這位外冷內熱的隊長的心思以後,就沒少幹些私底下探聽的事情。顧月白何許人也?從小到大,她都是顧遠道爹媽嘴裏那個別人家的孩子,無論學習、事業還是面對長輩,顧月白在他們這一代都做到了標杆模範作用。
唯獨在人生大事上,她的行程比誰都慢了一步。
他至今還記得,月白表姐曾有一位交往多年的男朋友,雖然人品如何不太了解,但也是擁有着刀削斧鑿般的好面孔,雖然只在私下家庭聚會的場合見過幾回,卻叫人印象深刻得很。後來他們不知怎麼鬧掰了以後,一眾親戚都覺得惋惜。
可見在對待美之一物上,人與人之間,無論男女老少都是共通的。
而韓煜恰好是顧遠道人生里見過的第二位,能夠和那位險些成了表姐夫的傢伙拿顏值對打的傢伙,巧的是,韓煜居然也喜歡上了他的月白表姐。
再次可見,美與美之間,也是有心態共通的。
“去參加訪談了。”韓煜交代得很老實,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很不堪回首地說道,“我……在訪談的時候睡著了。”
“什麼?”顧遠道大驚失色,他的八卦之心小小碎裂開了,只留下最後一絲掙扎,“表姐一年到頭那麼忙,這可是你們難得的共處時間誒。”
韓煜攤手:“記者、燈光師、攝影師,加上我們兩個人,哪裏來的共處?”他也沒打算照顧顧遠道那點八卦欲,終於扯開凳子離場。
顧遠道難得找回了一點理智:“要我說,你這手……還是得去看看。”
“不礙事。”韓煜透支了這一天的說話份額,此刻切換為了高冷模式,隨手揮了揮,很是散漫地溜達離開了,儘管那背影看上去像是可以被風一吹就倒,讓人看了便不由得為他擔心。
電競選手們的手與眼睛,幾乎可以被稱為幹這一行的飯碗了,韓煜有個戰隊外的人不知道的先天缺陷,那就是他的右眼光學靈敏度極高,如果被燈光直面照射上一會兒,就會出現短暫失明現象。
這也就是為什麼,韓煜走到哪兒都帶着一副遮光眼鏡。
可他今天似乎有些疲勞過了頭,顧遠道見他晃悠着走出視線,正想低下頭安心擼貓,不成想,眼角一瞥,正看見韓煜座位上擺着個什麼眼熟的東西。
小咕“喵”了一聲,從顧遠道懷裏驚醒,跳到地面上。
它見訓練室已經徹底空了下來,便繞着顧遠道的腳腕轉了幾圈,想要這位鏟屎官帶它去基地外面的地方玩耍——貓咪姑娘之前出門時,被不知道哪個熊孩子逮着了,拿剪刀削去耳朵尖尖,留下極其深刻難愈的心理創傷,從此再也不願意單獨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