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在那日過後,沈肆經常會夢見話筒與舞台。他坐在第一排觀眾席上,聽見兩位主持人用逗趣的語氣賣關子,故意讓觀眾猜測獎項的獲得者。西裝褲腳被攥緊又鬆開,沈肆能感覺到汗水在內衫里滑落,浸濕了顧月白特地準備的定製套服,但是面上卻只能維持着固定的微笑弧度,佯裝鎮定。
他很想站起來,像顧月白那樣離開混亂的現場。抽一根煙或者只是吹吹風,也好過出現在大屏幕里,任由他人觀察大屏幕上自己表情中的細節。這不是唱歌,沈肆明白自己可以將所有精力奉獻在音樂上,他應該站在話筒前燃燒至灰燼,而非耗在紅地毯間擺出完美側面。
這場夢漫長地像是不會有結尾,而他的心跳節奏也伴隨背景樂節拍逐步加快,何其窒悶,何其期盼,若非實際經歷過,永遠無法得知。就在沈肆快要沉溺於這份壓迫感中時,他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就像現場般,沈肆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緊張到磕巴地背誦完感謝名單,那個獎盃被放入他懷中,沉重得就快要握不住。主持人攬住他,毫不吝惜溢美之詞地讚揚着又一位新人王的誕生。各色光亮一晃而過,沈肆抬起手,對着攝像頭的位置揮了揮。他知道自己在微笑,那種得體間不失驚訝地方式,也是顧月白一點點教會他的。
“不,”頒獎台後的陰影突然撕裂了這場夢裏的氣氛,“它不屬於你。只有我能支配這些獎項。”
顧月白的聲音緊隨其後:“阿肆,你怎麼了?”
似乎是摁下了某個開關,沈肆這才忽然從斷片的夢中驚醒,心悸伴隨冷汗使得他看上去很是憔悴。他在顧月白的別墅里,幾天的加緊錄製使得沈肆總是維持在高強度的工作狀態,即使是夢中也繃緊了神經。他感覺到顧月白摟住自己的肩膀,安撫性地摩挲着肩胛骨,不斷地詢問情況。
“只是累了。”沈肆疲憊地把下巴支在顧月白肩窩上,“從來沒有試過連續這麼多天呆在工作室里。”
顧月白聞言輕笑,任憑對方賴在自己身上:“是你太着急了,計劃着這麼多單曲同時錄製,怎麼顧得上。”
“趁還能唱。”沈肆眨眼,沒再糾纏於這個話題。他把手探向某處,漏出虎牙劃過顧月白漏在睡袍外的皮膚,很快就引起一片戰慄。儘管已經是深夜,但許多日未曾放縱過的顧月白幾乎馬上就有了反應,沈肆對自己的撩撥很是滿意,在黑暗中輕聲哼笑出聲。
顧月白摁住那隻遊走的手,氣息不穩地回應道:“阿肆別鬧。遲了,你明天還有工作。”儘管如此,她也沒有欲起身離開的意思。沈肆模糊嘟囔着沒關係之類的說辭,似乎執意要達成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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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老闆。”
顧月白皺起眉頭,還是停下了腳步。來者擋在他的去路上,不由得人通過,見顧月白停下后,才問候道:“許久不見,你看上去還是這麼年輕。”
“不敢。林總過獎了。”她伸出右手,同對方相握。那人的手勁極大,顧月白感覺自己掌心被勒得生疼,但還是默不作聲地忍過了這次考驗。林殊同是公司的挂名總裁之一,早年與顧月白那群人混了個眼熟后就撒手不管任何事物,只在各種聚會場合露面拍照,勾搭些新鮮學員。
林殊同倒是沒多做表示,看上去僅僅為了與他打個招呼。顧月白不願多想這回他又是為了哪個姑娘來到此處,拎着包側過身欲離開,誰料對方忽然開口:“你的師弟最近算是頗有人氣了,怎麼總不帶他出來多見見世面?”
“林總,”顧月白猛地回過頭來看向他,從牙縫中擠出帶有警告意味的回應,“他的事情由自己團隊負責。”
似乎未感覺到顧月白的緊張,林殊同勾了勾嘴角,不再說話,只是拍肩示意保鏢一道離開。這場莫名的對話似乎並沒有什麼指向,但顧月白還是頓住腳步,注視着對方離開的背影。走廊很深,藉著外部光線無法照亮每一處角落,導致過路人的陰影被黑暗所掩蓋。這兒是公司的內部通道,平日裏那些簽約的藝人與製作者們不太有機會進來此處,故而足夠冷清。
“顧……老闆。”
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這麼招呼道,不同的是,這回的年輕嗓音中夾雜着點焦躁。那個名叫韓煜的孩子依舊是身着漂白襯衫,低垂下雙眼,雙手糾纏在一處又迅速放開,看樣子有些莫名地緊張。顧月白不知道是誰把韓煜帶進這兒的,但對於這方面的事情,他從來不多問。
“你好。”顧月白禮節性的點頭,側過身給對方騰出走路的空間。
當最後一抹霞光從天際消退時,黑暗便徹底籠罩了屋子周圍的環境。顧月白拉上窗帘,擋住漫天星辰落下的光芒,把來人的目光鎖在這不算大的屋子以內。對於新居所而言,這裏缺少許多帶有生活氣息的裝飾,他知道這令韓煜感覺到了不安。對方拘束地坐在沙發上,襯衫半開,卻生生有着一股青澀禁慾模樣,幾年來電競圈的洗刷並沒有使得他看上去更成熟些,反而總讓顧月白有種他還未走出校園的錯覺。
就連尋求金主也比別人慢了不知多久。
顧月白對他是有些印象的,儘管五年前他的目光大多集中在另一個人身上,卻也仍記住了這背影。韓煜轉入電競圈時,有過不少媒體喜歡將他同年長几歲的師兄沈肆對比,儘管他們的風格相差甚遠,也罕見交流。彼時顧月白同沈肆正陷入漫長的爭吵與冷戰中,無暇管理那些捕風捉影的小道消息。
“出了些事,”韓煜老老實實回答道,“如果簽下條約,我沒有那麼多空閑時間……”
他沒有把話說完,也不必再言,顧月白已經瞭然地點頭。
“你不該來這兒,我能夠提供的人脈和資源比想像中有限。”顧月白斜靠在牆邊,把手中的酒杯隨手擱置在窗台上。她只穿着件家居服飾,袖口故意撩起,裸露出的手臂上有個極小的紋身。
韓煜揚起頭看着他,半皺着眉頭說道:“你是顧月白。”
聽起來就像某種指責,但那孩子卻極其認真地看着他,眸中似是有着某些醞釀已久的情緒流竄而過。屋子裏有些太憋悶了,顧月白突然覺得自己想先聊個天的決定未免有些太蠢了些,又或者是因為韓煜身上有着似曾相識的感覺,會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另一個人。
“你還太小了,二十一,還是二十二?”她走到韓煜面前,“如果再成熟點的話,你就會明白,我只是一個商人。”
“可你是顧月白,”韓煜執拗地重複了一遍,從座位上站起。
他們兩人靠得足夠近,顧月白聽見對方急促的呼吸聲。可她還未來得及藉此調侃幾句來緩和氣氛,就被韓煜一把抓住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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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多少次在意料之外的地方遇見沈肆后,顧月白已經不會再為對方的社交面之廣而驚訝了。這些年來她還是會偶爾關注娛樂版塊的新聞,知道對方早就憑藉著獨特的風格在樂壇爭取到一席之地。已經很少有人會再提起沈肆的成名曲,幾年來的成功淹沒了這名歌手,更有甚者,連媒體都開始稱沈肆為天王級別的人物。
這或許就是沈肆身後那人所能提供的幫助,讓他能夠永遠站在舞台中央,不必理會外界的風雨。
“好久不見。”沈肆說。
他比以前更加沉穩了,顧月白恍惚間無法將對方同曾經那個抱着結他的男孩聯繫到一塊去,那兩幅身影交錯地出現在面前,重合又分離,最後支離破碎,只留下現實中活生生的這位,朝自己伸出手來,問候道:“最近過得如何?”
這是在一場公益活動中,媒體人們的目光都追隨着熱點人物。顧月白雖然早已離開娛樂圈,但早年的名聲至少還沒有那麼迅速地被人遺忘,更何況沈肆也多次提及這位幫助過自己的老上司。已經有閃光燈的響聲在周圍環繞,顧月白拿出自己最好的演技,回握住沈肆,真的就如多年未見的好友般親切微笑。
“還算不錯,”顧月白評價,同時不忘朝着鏡頭的方向揮手示意,並拍了拍沈肆的肩膀,“我也一直關注着沈先生的發展,算是他的老牌歌迷了。”這後半句話是對着鏡頭所說,她不願回頭感受對方的情緒,便一如往日地抽身離開。各類攝像頭被攔在背後,顧月白正打算藉著活動開始的空檔悄悄離開,卻聽見身後忽然有人呼喚着自己的名字。
那是沈肆的聲音。
他在過道中停下,周圍沒有幾個工作人員經過,與室外喧鬧的環境完全隔絕。沈肆不知道是怎麼從那些記者手下溜出來的,額頭猶帶着幾滴汗珠,氣喘吁吁地扶着牆感嘆:“顧月白,你走得太快了。”
“怎麼?”顧月白疑惑道,她拿不準自己該用什麼語氣回應對方,才能維持兩人間小心翼翼拉開的距離。沈肆一向是衝動意氣的,對比起顧月白而言,他像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即使沈肆帶來的那些憤怒與絕望一度糾纏着顧月白,可在此之後每每見面,顧月白卻依然做不到口出惡言。
曾那麼近,如今又這麼遠。
沈肆穿着定製的合身西裝,哪怕因為劇烈運動而面色潮紅,也不失風度。他從胸前的口袋裏拿出一個小信封,塞到顧月白手中:“這是我下個月全國演唱會的兌換門票,希望你能來。”他注視着顧月白,眼中有期盼,也有着無法壓抑的喜悅。畢竟對於一位歌手來說,首次演唱會算得上是生涯里的一項大事。
顧月白忽然就想起了韓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