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第六十五講」

65 「第六十五講」

趙翔嘖了兩聲。滿身銅臭氣的商人啊。

根據盧子洵提供的線索,衙門派了一小隊人馬去如意巷附近搜尋。如意巷雖只是一條寬巷,內里實則四通八達,還有河流穿過,一時半會兒沒那麼快搜完。

盧子洵與谷慈笑道:“谷姑娘,上回的糕點味道如何?”

谷慈瞥了一眼沈清和。

那次盧子洵送來的江東特產,被沈清和以“試毒”為由一掃而空,她最後好不容易才從虎口裏搶來兩三塊。

她尷尬笑笑:“口味不錯,多謝盧公子了。”

沈清和在一旁挑着眉,似乎心情愉悅。

盧子洵會意似的微笑,扶着腿腳不便的盛世,“盛叔不能久站,我們便先離開了。谷姑娘若是有空,可以來盧家書舍看看,近來新進的幾篇詩集賣得很好。”

谷慈本就愛讀書,高興應道:“我有空一定去。”

沈清和的眉毛又耷了下來。

因谷慈要在收發房幹活,他便抄着手在衙門裏左晃右晃。小捕快們自然聽說過這位先生的大名,紛紛避之不及,連廚娘看見他都躲得老遠。

他無聊地等消息,只能回到谷慈身邊,坐在她對面看她提筆書寫的樣子。

谷慈專心致志地低着頭,似乎沒注意到他進來。她的左臂昨日拆了包,袖口輕卷,露出一截如嫩藕般白皙的手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燭光將她的臉頰襯得白裏透紅,好似玉人。

她謄寫完狀榜后伸了個懶腰,這才注意到旁邊坐着個人,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谷慈與他對視一眼,嚇了一跳,“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看了你一下午。”沈清和悶悶道,“我餓了。”

瞧他有些委屈的樣子,谷慈忍不住發笑,一看窗外,的確天色不早了。

“趙捕頭回來了沒有?”

沈清和搖頭:“還沒有。”

“那先去吃飯吧。”

他欣然點頭。

再回家做飯有些晚了,二人便商量着去琳琅飯莊吃一頓。剛一出衙門便看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口,車夫的模樣實在不能更眼熟。

“公子,谷小姐,夫人在這等了好久啦。”

谷慈望向馬車,果然看見楊氏掀開車簾探出頭來,向她招招手。

她走了過去,微笑着與楊氏請安,問:“唐夫人有何事?”

楊氏似乎有些匆忙,拉着她的手示意她上馬車,“快來跟我走,擇日不如撞日。”

谷慈有些不解,但被她催着,只好乖乖上車。

沈清和也輕步跟上,剛撩起袍子打算上車,卻被楊氏抬手攔住:“你就不用來了。”

於是他就這樣在晚風中,一臉茫然地看着馬車遠去。

***

楊氏此番來找谷慈不是為了別的,正是帶她去量身做嫁衣的。

近來唐岷回了京,她閑的無事便到處逛逛,今日恰好去了成衣鋪,聽掌柜的說新進了一批上好的布料,於是便想着帶谷慈來看看。

谷慈方才瞧沈清和那委屈的模樣,還有些於心不忍,此刻不由鬆了一口氣。

還好他不在場,否則不知又會說出什麼不着邊際的話。

楊氏身着碧色的雲紋緞裳,氣質優雅,一邊挑選布料一邊念叨着:“八字我給媒人看過了,選了幾個良辰吉日。先前我問過清和的意見,他與我說只要快就好。這孩子,什麼都還沒準備呢,定親之後要擺設酒席宴請賓客,哪樣不是花時間,籌備一下起碼要一個月。他倒好,恨不得立了婚書就完事……”

谷慈被她說得臉頰突突躥紅。

楊氏說到一半,轉頭瞧她面上像點了火,不由笑了笑,“男人家不懂這些,成親是一輩子的事,哪能不隆重些?”言罷她牽起谷慈的手,觸了觸掌柜擺出來的布料,“喜歡哪一個?”

谷慈不是計較的人,但楊氏說的不錯,婚姻大事自然要重視,再者楊氏特意找她來的一番好意不能辜負,於是便挑選了其中幾匹,又去採購了些其他東西,不知不覺忙碌到天黑,連她自己都有些肚子餓了。

楊氏也沒想到會逛這麼久,想留谷慈回唐府吃飯。

谷慈蹙着眉,搖頭道:“多謝夫人好意。清和方才就同我說要一起吃飯,沒準現在還餓着肚子,我得趕緊去找他。”

楊氏看她很焦急的樣子,眼底含笑,讓車夫送她。

因為不同路,谷慈便婉拒了。楊氏看她堅持,只好道:“那你路上小心。”

街上下起了毛毛細雨,小販大多數都收攤了,只有一些商鋪還開着門。夏天已近尾聲,微風涼颼颼地,空蕩的長街只有行人二三,顯得有些冷清。

沈清和是說一不二的人,說好了要一起吃飯,他便一定會等她。

谷慈沒想到會去那麼久,一想他下午便喊餓,頓覺心裏揪着,腳步愈發快了起來。她一步不停地向琳琅飯莊趕了過去,突然一個激靈覺得有什麼人在跟着她,於是猛地轉身。

除了幾個方才與她迎面擦肩的,倒是沒人與她同個方向。

也許是多心了。

近來這樁連環兇案令衙門裏人心惶惶的,偏偏沈清和還時不時叮囑她切莫一個人出門,不管去哪兒都要叫他,沒病都要嚇出病來。

這般想着,她已經到了琳琅飯莊門口。

畢竟過了飯點,客人少了許多。谷慈環視四周,果不其然看見沈清和端坐在角落一桌,案上只放着一個茶杯。

他安靜地望着窗外,一身玄青直裾,領口和袖口乃是深紅,乍看樣式普通,然每一處花紋都十分考究。平日看慣他穿素色,這一身黑襯得他面若白玉,偏生他身形高大修長,又全無陰柔之氣,專註的模樣引人遐思,難怪不少女客人都有意無意地瞟他。

谷慈走到他面前時,他並未轉頭,直到她伸手輕輕拍他,才像回過神似的。

沈清和面無表情地望她,但眼底似有幾分委屈,低聲道:“你來了。”

谷慈歉疚道:“沒想到花了這麼久。怎麼不叫吃的?”

“難道我不是應該等你一起么?”他又恢復了往常的神采,“若我吃完離開,你來這裏看不見我,豈不是要哭鼻子?”

谷慈扶額,她才不會因為這麼小的事哭鼻子。

“而且,我思考事情的時候不會察覺飢餓。”

谷慈一怔,想起她方才來時他看着窗外全無反應,還以為他是不高興了在鬧脾氣,沒想到竟是沉浸在思考中,這樣便可以忘記餓。

她陡然心疼起來。

“下次餓了就要吃。”

沈清和沒應聲,凝視着她微微沾濕的發梢,蹙眉:“我不是與你說過,不要一個人上街么?”

谷慈剛準備叫菜,被他說的有點心虛,“呃……沒有,是唐夫人……”

“如果是姨母將你送來的,你不會淋到雨。”

谷慈咂咂閉了嘴。

她點了幾個菜想轉移話題,誰知沈清和忽然伸出一隻手來,在她左臂上輕輕點了一下。先前的傷口還沒完全好,雖然能活動了,但到底還是沒有痊癒。她疼得哆嗦了一下,下意識避開。

沈清和面色微沉,“你不知道傷口不能沾水嗎?”

谷慈望了望天,點頭。

“哦,你竟然知道?如果不慎感染,你的手臂可能會廢了。”

她又望望天,纏着手指。

沈清和語塞。他想她身上最令人費解的地方,就是無論他如何諷刺,她都可以當作沒聽見。

於是他妥協:“好吧,我不強求你一定不能獨自出門。”

谷慈喝着茶,將笑意藏進杯子裏。

“只要我寸步不離就好了。”

她險些噴出來。

……這比先前還要強求啊!

因二人都餓了許久,點的菜幾乎全都吃光了。沈清和怕她沒吃飽,想喚來小二再點幾個。谷慈連忙阻攔,他卻不依,正色道:“不用為我省錢。”

想起先前與楊氏的對話,這句話不知為何令她兩頰發紅,搖頭道:“我是真吃飽了,這麼晚了吃多了可要睡不着。”

沈清和想想覺得有道理,於是作了罷。

小雨在吃飯時就停了,南方的夜晚,地上仍是濕漉漉的。不過是因走太快迎風淋了些水珠子,沈清和卻像扶着病人似的攙着她。

谷慈覺得好笑,心裏又有點開心,抬頭望他稜角分明的側顏,驀地有些尷尬。

“怎麼不問唐夫人帶我去了哪裏?”

“姨母這個時間找你,還不讓我去,自然是關於我們成親一事。我想想,量裁嫁衣?”沈清和得意地揚眉,“你身上還帶着亂七八糟的香味,應該還去了挑了脂粉。”

說的一字不差。他這個人還真是沒驚喜。

谷慈扣着他的胳膊,二人在月光下的影子依偎在一起,倒真像是一對互相攙扶的夫婦。遠遠瞧見有個人影蹲在他們家門口,也沒提着燈,看不清是誰。

沈清和雖沒說話,但明顯將她往身後擋了擋,走至近處才知竟是方竹卿。

幾日不見,這少年像換了個人,衣着打扮均是書香氣息,看起來穩重了不少。

“竹卿?”谷慈險些沒認出他來,“你怎麼來了?”

方竹卿看見他二人姿勢,微微移開眼眸,點點頭:“傍晚來的,所以也沒提着燈,嚇到你了。”他的聲音沒什麼起伏,將手裏的東西遞給她,“小慈姐姐,明日午時竹山寺的玄清大師講學,我們學舍要去,可有家屬隨同,你可有興趣?”

谷慈以前讀書的時候去聽過佛家講學,那時她還吵着鬧着要父親陪她去。如今方竹卿孑然一身,若是沒個親人與他同去,確實是有點尷尬的事。

想到這裏,她立即答應:“那明日我同厲知府請一天假。”

沈清和不滿地咳嗽了一聲。

方竹卿像沒看見他,點點頭便告別。谷慈擔心他走夜路不安全,想進屋給他拿盞燈,他只道不用,隨即轉身走了。

這般穩重的樣子與先前判若兩人,谷慈不由驚嘆道:“你上回與他說了什麼?”

沈清和勾起嘴角,“沒說什麼。我只是告訴他,連進士都沒考中的人,沒資格同我相爭。”

谷慈扶額。

又不是誰人都像你這般天才,方竹卿還得一步步來呢。

***

第二天清早,衙門裏便開始熱鬧起來。

自從上回康成逃跑,趙翔幾人都是一臉憂鬱,生怕厲知府一聲怒下,他們就丟了飯碗。

此時他們正蹲在前院閑侃,其中一人瞧見沈清和來了,趕忙站了起來,其餘人也立即閉了嘴。

谷慈一大早來請個假就走了,他們只能硬着頭皮面對沈清和。

作為捕頭的趙翔上前道:“沈先生,逮着康成了,人在牢裏關着呢。”

沈清和倒沒有驚訝。通緝令貼滿大街小巷,康成出不去城,等於瓮中之鱉,露出馬腳是遲早的事。

“審出什麼了嗎?”

提到這事,趙翔臉僵了。

人是他們在如意巷一座石橋底下找到的。說來也巧,他們搜尋了一天都無果,有個小捕快便開始罵盧子洵提供假消息,罵著罵著就踩到一塊石頭,整個人栽下橋去。

這河不深,不過到膝蓋。其他人想將他拉上來,他卻忽然看見橋洞下扔着幾個新鮮的果核,於是在泥濘里戳了片刻,竟發現了一個小洞,康成的藏身之處就這麼給找出來了。

然而人是抓住了,康成卻什麼都不肯說。他們各種方法都試過,就差用刑了,無奈只能去問張堯。

張堯閉了閉眼,“等沈先生來吧。”

畢竟是大理寺出身,況且他們先前也見識過沈清和審訊犯人,於是一致表示這是個好主意。

趙翔領路帶他前去牢房,沒走幾步忽然聽見衙門外有人擊鼓。他吩咐一人與沈清和同行,正要離開,沈清和卻道:“我也去看看。”

擊鼓聲連續不斷,直到他們出來才停歇。這麼大的動靜,引得附近的人都湊過來瞧。

沈清和望着那個擊鼓的中年醫者,目光複雜。

楚屹穿着尋常出診時用了灰色深衣,臉色不太好,像是沒怎麼休息,看見他時竟笑了笑,“沈先生也在這裏啊。”

沈清和不語。

“老夫是來自首的。”

周圍一陣唏噓。沈清和抬眸,良久道:“不知楚大夫犯了何事?”

楚屹慢條斯理道:“正如沈先生所料,從錢家小姐開始,再到後來的張家姑娘,那五個人,皆是為我所害。”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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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人難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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