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血棺五
五.
雷劈木,顧名思義就是遭到過雷電劈打的樹木。
有人相信雷電來自神明,因此一旦有樹木在概率如此低的情況下被雷劈中,那麼這棵樹必定被神明所附體。所以,一些修道之人在得到這種樹木后,會選擇黃道吉日焚香沐浴,申表通牒,再經過一系列的儀式后,將這樹木就地取材,從中取出最上乘的料子,雕琢成法器使用。傳說以這種木料所做的法器,特別靈驗,也特別厲害。
老道士說,半個月前,當他們這三個遊方道士剛好經過一個山村時,就親眼見到了這麼一棵樹。
其實原本是見不到的,如果他們提早一天或者半天離開那個村子的話。
但在村子裏歇腳時,他們邊上剛好有幾個村民閑着沒事,又見他們三個是道士,於是就跟他們提起了關於這個村的一件怪事。
村民說,這座村西面那座山的山腰上,長着一棵棗樹。
山上長棗樹原本並沒什麼稀奇,有意思的是,整座山上卻只長了這麼一棵棗樹。從年輪來看,這棵樹孤獨地在這座山至少活了五百年,樹榦很粗很高,枝繁葉茂,無論氣候變化周圍環境如何更改,它始終長得都很好。
但即便是這個村子裏年紀最大的老人,也從沒見過乃至從沒聽說過,這棵樹上曾經結過哪怕一棵棗子。
但每年該開花的時候還是會開花,並且花的氣味特別香。
所謂香飄百里,可惜就是不結果。
於是有一天,有好事者揣測道:據說凡事異常,必有古怪,該不會這棵樹年紀太大,在山裏自己修鍊成了精,所以明明長得這麼健壯,卻不會再像普通棗樹那樣結出果實。所以,一等到完全脫離了樹形,該不會就得下山來作祟了吧。
一番話雖說是毫無根據的胡亂猜測,但畢竟那是個遠離城鎮的小地方,教育相對落後,村民的思想也比較單純,因此立即就把這番話給印到腦子裏去了,並且越想越覺得心裏惶惶,所以又一年棗樹開花的時候,村裡幾個身強力壯的就相約上了山,找到這棵樹,提着手裏的斧子想將這棵古里古怪的棗樹索性砍斷,以免真的被好事者說中,被村裏帶來什麼不好的事情。
但誰知一斧頭下去,原本那裏面幾個對迷信並怎麼感興趣、只單純來湊熱鬧的年輕人,卻一下子對樹老成精這一說法立刻信了起來。
因為他們從沒見過有那棵樹能像這棵老棗樹那樣,硬得這麼嚇人。
五六個身強力壯的大男人提着鋼精利斧同時用力劈下去,卻別說連塊樹皮都沒掉下一塊兒來,那斧頭的刃竟都翻邊兒了!這不能不讓人感到大奇,於是迅速回村搬來電鋸去鋸。但萬萬沒想到,電鋸的牙齒在那棵樹上滾動了半天後,當終於滾不動而靜止下來時,那些人更為驚詫地發現,原來之前被電鋸鋸得漫天飛舞的,並非是從樹上鋸下來的木屑,而是那電鋸金屬牙齒的碎屑。
那棵樹竟然仍什麼事都沒有,連塊小樹皮都沒被鋸下來。
老道說,聽到這裏時,他忍不住笑起來,對那幾個人道:這麼硬,不叫樹,得叫石頭。但即便是花崗岩,被電鋸這麼鋸一下也得削開一大塊口子來,哪能連塊皮都鋸不下來。所以各位,該不是見我們穿着這身袍子,所以特意消遣我們這幾個出家人玩兒的吧。
一番話說得那幾人臉色立刻難看起來,其中一人一把從褲兜里掏出幾張錢扔到老道面前,對他道:道長,您不信也就算了,但我們閑着沒事犯得着逗你們玩兒么,又不是三歲大的小孩子。這麼著,這裏有三百塊錢,您跟我們上山去看看那棵樹,如果是我們在扯謊玩,這三百塊就當給你們三位的喝茶錢。但如果是真的,那不單這三百我要收回,你們仨一人一百的出給我們這幾個算是賠罪,您看怎麼樣。
這一說老道倒是真的被他們勾起了好奇心。想着反正去看看也不虧,畢竟世上不可能有這麼硬的樹。即便真的有,那可就更不虧了,多稀罕的一件物什,閉觀修道多少年也未必能見到啊。
於是當即跟着那幾個村民進了山,隨後真的見到了那棵大棗樹。
奇的是,它當真奇硬無比,無論老道用刀子削,用斧頭砍,甚至用火去燙,那棵巨大的棗樹竟然真的連塊皮都沒傷到。
哎呦喂,這可莫非真的竟是可成了精的樹,亦或者……神樹?
就在老道對着這棵罕見的大棗樹發著呆時,突然頭頂上原本陰沉的天空裏滾過一聲悶雷。
見狀那幾個村民忙一拉老道的袖子,對他說,壞了,打雷了,道長咱得趕緊下山。
老道抬頭看了看天,覺得即便在打雷,那也還遠着,況且看看頭上雲層尚淺,一時半會兒雨應該下不下來,所以沒聽村民的,而是立刻讓自己那兩個徒弟從包里取出手機,對準那樹一邊拍攝視頻,一邊舉起斧子對着那棵樹猛一陣劈砍。
萬沒想到,也就拍了幾秒鐘的功夫,突然眼前驟然一道雪亮的光閃過,緊跟着當頭咔啷一聲巨響,一道幾乎能把人耳膜給震破的驚雷,不偏不倚照着他們所站的位置轟炸了過來。
當然了,電是光,光快於聲音,所以縱然雷聲砸在他們頭頂,但在驚雷劈落前那一瞬,他們清清楚楚地再次見到了一副前所未見的景象——
那道從天而落的閃電,將他們眼前這棵無論斧頭還是電鋸都傷不了分毫的棗樹,給一瞬間劈成了兩半。
於是那陣緊跟而來的雷聲彷彿一把巨大的鎚子,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臟上,直把他們砸得差點要窒息。
所以那幾個村民一回過神立刻屁滾尿流地就逃下了山,一邊逃一邊急叫:山神發怒啦!山神用雷劈死了那棵樹精啦!!
但真是如這些村民們所說,是山神發怒劈死了這棵大棗樹么?
老道無心去思考這一點,因為他呆看着那棵被劈成兩半的老樹,呆看着從它豁開的樹榦中滾滾而出一團團焦臭烏黑的濃煙的當口,突然他感到有什麼東西在那些濃煙里閃了閃。
他兩個徒弟也都覺察到了,所以三個人立刻互相一遞顏色,然後慢慢前圍攏了過去。
當走到那顆老樹的殘骸邊時,那一團團從樹芯里衝天而出的濃煙開始變淡了起來。
這當口一陣大雨從天而降,嘩嘩一陣迅速砸散了剩下的煙霧,與此同時,顯露出那段剛才一瞬間就讓老道注意到的物什。
那是一根深埋在樹中直徑約莫一米來寬,淡黃色且帶着點潮濕的新鮮木頭。
老道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加上‘新鮮’這個詞。
或許是因為它看起來着實很新鮮,並且水淋淋的,插在那棵被閃電劈開的棗樹中間,竟好似那棵棗樹懷胎不知孕育了多少年的孩子。
“樹胎?”聽到這裏,冥公子忽然若有所思望着那老道,輕輕說了一句。
老道目光閃了閃,點點頭:“是的,樹胎。”
“我以為那只是傳說中的東西……不過正所謂無風不起浪,空穴不來風,但凡能被人當做傳說般述說至今的,也未必都只是故事而已。”
“兄弟說得是,當時我們看到那東西時,心裏也確實是這麼想的。”
“所以你們把它挖了出來,然後製成了那口棺材?”
“不能算是我們挖出來的。”老道目光再次閃了閃,朝外間那口棺材看了一眼:“它是被那棵棗樹生出來的,就跟女人分娩一樣,從被閃電劈裂的樹榦里,慢慢地被擠壓了出來……”
‘擠壓’兩個詞,形容得真是無比生動。
因為那個詞從老道嘴裏說出的瞬間,我腦子裏幾乎立時就想像出了一大塊潮濕的木頭,無比艱難又緩慢,並帶着一種滋滋作響的聲音,從那棵裂成兩半的巨大棗樹中,慢慢被‘分娩’出來的場景。
直叫我想像得後腦勺有點發麻,隨後想到了什麼,我立即插嘴問道:“那既然是這樣,為什麼你們要在棺材頭前刻上那個喜字,還要在棺材尾部貼上紙符。它是用來鎮什麼的?”
“呵呵……”一聽我這麼問,老道朝我笑了笑:“為什麼你覺得紙符一定是用來鎮什麼的,小姑娘?”
這個么,自然是看了那麼多港片鬼故事,給我帶來的一種習慣性思維。
這句話當然是沒有說出口,只是反問了他一句:“不用來鎮什麼,還能用來做什麼?”
“用來給它止血。”
淡淡一句話,不僅讓我大跌眼鏡,似乎連冥公子也有些聞所未聞地微微吃了一驚:“給棺材止血么?”
“是的。”
“這倒真是有意思極了,難道你們湊巧製成的這一口棺材,是副血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