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血棺三
三.
透過窗,我看到旅店外站着三個道士裝扮的男人,他們身後停着輛平板車,上面用麻繩綁着一口白色的棺材。
看起來應該是沿途送去誰家的,但讓我感到奇怪的是,為什麼送棺材的人不是棺材鋪夥計,而是道士。且一般棺材頭這裏要麼什麼字都不寫,要麼會寫上“奠”或者“壽”字,但這口棺材厚重的棺材頭前用漆刷着的,卻是個大大的“喜”。
這可當真古怪得很不是么,誰家出殯時會在棺材上寫這個字,即便是喜喪,也沒見有這樣做的。
疑惑間,我看到舟羽的爸爸搖搖晃晃從店裏走了出去,一邊打量着那口棺材,一邊問他們:“你們是吃碗面就走,還是這會兒要住下?”
“吃碗面,再借您寶店坐上一會兒,等天一亮咱就走。”
“那行,先裏邊坐吧,這口棺材能不能再往遠處挪挪?”
“……噢,老闆,這事兒得跟您商量下,棺材得跟着我們一起進去。”
“什麼??”一聽這話舟老闆的嗓門立刻放大了:“棺材也要進店??你們有毛病是吧!”
說完,怒沖沖撇下他們扭頭就往店裏進去,但為首那名年紀最大的道士叫了他一聲,隨後緊跟兩步到他面前,從兜里取出卷鈔票塞到他手裏。
這叫舟老闆那雙腳立時停了下來,兩眼微微發光,盯着手裏那捲硬邦邦的鈔票看了又看:“坐到天亮就走?”
“天一亮我們立刻就走,絕不會驚擾到您店裏其他的住客。”
“噢。”迅速朝店裏看了一眼,舟老闆點點頭:“行,盡量輕地把那東西抬進來吧。”
“老闆,說錯了,您得說請。”
“規矩也忒多!”
“您瞧,這叫見官生財呢。財神爺到,自然是要說請的。”
一句話說得舟老闆嗤笑了聲:“道爺們還真會講話,討個口彩就討個口彩了,還見官生財。行吧,請就請,但記住請進來的時候動靜一定要輕,知道不?”
“這個老闆您儘管放心,保證連鬼都不會被驚擾到。”
說完,見舟老闆已是什麼都不管逕自掂着手裏的錢往店裏進去,那人轉過身,朝另兩名站在平板車邊上的道士打了個手勢。
隨後就見那兩人往棺材上貼了些什麼。貼完,一前一後將那車推起,跟着那年長的一起慢慢將那車朝店裏推了進去。
“我記得曾經似乎見過這種人。”正當我要離開窗前時,不期然身旁突兀響起冥公子的話音。
不知他是幾時過來的,我本以為他換個新外殼得費上一陣子時間,但沒想到還挺快。而他幻化而成的形象也出乎我意料的好,因為果真如他所說,雖然我用的是單一顏色作畫,但那畫像在他身上化作實在形態后,膚色種種完全不會受到黑白稿件的限制。它們的色澤非常鮮明地顯現了出來,跟我交給他的彩繪所達成的效果,完全沒有兩樣。
不過這自然也是因了冥公子用了點小小術法的緣故。
術法的代價卻是巨大的,因為他將我那塊私藏在身上,雖然裂了道口子但我相信它依舊值不少錢的翡翠,給捏成了粉末狀,然後同筆揉和到了一起,再交由我去繪製成了眼下這副畫。所以在報廢先前那些失敗作品時,真的是蠻心疼的,那簡直是十幾萬幾十萬地在朝外拋錢,不過轉念想想,反正活不了多少時間,再多錢被拋掉又能怎樣,真真也不過是身外之物而已。
“這種什麼人?”朝他那張修復完整了的臉又看了片刻,我問他。
“靠棺材賺錢的人。”
“那不就是賣棺材的?”
“呵……不太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
問完,卻久久不見他回答,我不由朝他看去,遂發覺他注意力完全不在同我的交談上,而是若有所思看着前方那道半掩着的門。
門外由遠而近傳來一陣腳步聲。
由於走得很慢,所以原本我絲毫沒有注意,直至我和冥公子全都不再說話,才令這聲音變得清晰起來,它聽上去就彷彿每一步都需要用上很大的力氣,非常沉重,因此過了約莫兩三分鐘,我才終於見到那道半掩的門洞外顯現出一道白色身影。
那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年輕女人。
人很瘦,個子很小,因此顯得一頭黑髮長而濃密,像條毯子似的覆蓋著她藏在睡裙下那副單薄的身體,彷彿以此在向那身體炫耀着自己旺盛的生命力。
看上去似乎有病在身,且病得不輕,因為她半身佝僂着,手和腳則都微微發著抖。
興許見到屋裏亮着燈,在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這扇門前後,就沒再繼續朝前走,而是慢慢朝半掩着的房門處挪近了一些,然後用她輕得彷彿自言自語般的聲音,對着屋裏慢吞吞問了一句:“有人嗎……”
奇怪的是,雖說門被掩着一半,但那半邊敞開的門洞還是挺大的,不妨礙我清清楚楚看見她,但她卻似乎完全沒有看見我和冥公子。
只睜大了一雙無神的眼睛朝屋裏打量着,過了片刻,見無人應答,她便又輕輕問了句:“有人嗎……”
我下意識正要回答,不料冥公子卻朝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然後手一伸,在我兩眼上輕輕抹了一把,而當他將手移開那一瞬間,我被眼前所見登時給嚇得兩手一抖。
我看到門外那女人的樣子不對了。
原本只是個滿臉病容,穿着睡衣從門外經過的普通女人。但被冥公子抹過眼睛后,再看這女人,我卻彷彿在看着一條直立行走的蛇。
她纖細的身體四肢幾乎融為一體,被一層皮裹着緊貼在身體上,因此半個身體不得不佝僂着,免得無法保持平衡。
更可怕的是她那張臉。
那張蒼白到發青的臉,上面幾乎什麼都沒有,只有兩個看起來模模糊糊的黑洞,佔據了她大半張臉,好似她的一雙眼睛。
“眼睛”里有兩隻小小的手在蠕動着,遠看過去好似兩點瞳孔,並隨着它們的移動方向,帶動這女人朝它們所指的地方不停地“看”來“看”去。
有那麼兩三次我以為她是“看”到我了,但所幸每次她都移開了視線,就那麼僵持了幾分鐘后,久久沒等到任何回答,女人開始敲門:
“篤,篤篤,篤篤……”
每敲一下,她身影就變淡一點,直至敲門聲消失,這女人便就好像從未存在過一樣,在門外消失得乾乾淨淨。
“鬼么……”至此我才終於敢很用力地吸了口氣,然後扭頭問身旁那骷髏人。
“可以這麼說。”他目光微閃。
“但好像和我以前見過的不一樣……”
“所以有點兒意思。”
“這麼可怕還有意思?”
“那是當然,因為她會引來些有意思的事,所以,很有意思。”說完,他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走到門前,推門朝外走了出去。
“你去哪兒?”見狀我忙問。
他沒回頭,只朝我招了下手:“去拜會一下那幾位道士。”
“拜會他們做什麼?”
“既然果真有聻這東西的存在,那我必然是要去看一看,他們所帶的那口棺材,是不是正是我曾見過的那種棺材。”
“這很重要麼?”
“呵,”他輕輕一笑:“你來還是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