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7)
王躍文:有種論點說,太平天國時婦女的解放是人類史上最先進的婦女解放運動。論據是太平天國的婦女走出了家庭,廣泛參與到戰鬥和生產中來,而且“天足”。這真是混賬話。天王洪秀全親自撰寫的《妻道》規定:妻道在三從,無違爾夫主,牝雞若司晨,自求家道苦。太平天國還為婦女規定了一個“十該打”的條規:服事不虔一該打;硬頸不聽教二該打;起眼看丈夫三該打;問王不虔誠四該打;躁氣不純靜五該打;講話極大聲六該打;有喚不應聲七該打;面情不喜人八該打;眼左望右九該打;講話不悠然十該打。
伊渡:想想真讓人不寒而慄。我真不知道歷史上還有誰比洪秀全的太平天國更殘酷地對待婦女。
王躍文:魯迅說過,暴君的**使人們變成冷嘲,愚民的**使人們變成死相。大家漸漸死下去,而自己反以為衛道有功。世上如果還有真要活下去的人們,就先該敢說、敢笑、敢哭、敢怒、敢罵、敢打。
我真情願婦女們首先能做到如魯迅所說的敢說、敢笑、敢哭、敢怒、敢打,哪怕她們因此變得不那麼可愛。至少她們能以自己的頭腦去思考,以自己的心靈去感受,是一個有真生命、真情感的獨立的人,能自己把自己當人看。須知道,不擇手段犧牲一切只為了把一個男人緊緊抓在手裏並不美好,更不是人生的最高意義。有人會以為我說這番話多此一舉,因為中國婦女地位已經大大改變了。我說未必。
伊渡:據說現在挺流行“野蠻女友”,這是不是一種反動呢?我不知道。我又想到一個有趣的問題,為什麼女人不好色。我們常聽到某人罵某人是“色鬼”。不用說,這被罵做“色鬼”的人一定是男人。男人好色彷彿是天性,好色是男人獨有的專利。
王躍文:你還別說,前兩年我稀里糊塗被人哄去當了一回星姐半決選的評委。美女們在T型台上星目流盼、笑靨生輝、輕腰款款、凌波微步,確實美崙美奐。突然想到,這幾年越來越紅火的美女選舉,是不是男人們為了滿足自己某種不便明言的**呢?男人們的審美胃口越來越刁,女孩子參加選美首先要青春年少。我聽到有人在旁邊嚷嚷:這個選手23歲了呀?太老了!我慶幸自己幸而不是女人,否則過了四十歲還有什麼顏面再活下去?“老而不死是為賊”。其次當然得有非凡的美貌,然後還得有才藝。才藝表演被重視,更說明了男人們的審美要求提高了。是花還得解語,否則不是形同木偶?外在的美還不夠,還得有內在的美。可我總覺得這種“才藝”所表現出來的美,還是為取悅男人。有一個女孩子在回答一個“才智”問題時滴水不漏:我覺得女人在外面要有一份自己的事業、自己的一片天空,在家也要“留住男人的胃、留住男人的心”。聽起來,女人不論怎麼優秀,最終的目地還是留住男人,留住他的胃和他的心。
伊渡:自古中國就有“女為悅己者容”的說法,好像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容”是留給悅己者的,所以女人總是不能為自己而活。如果沒有“悅己者”,女人連自己之色都不能好,何況好他色?
王躍文:現在你明白為什麼女色鬼那麼少的原因了吧。孔子大人說,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不管難不難養,女人總得靠人養。只要能求得這一“養”,有一張長期飯票,或者有一張含金量很高的長期飯票,女人得拼盡一生。有美貌,還得有才藝。既有觀賞價值,又有實用價值。再不濟也得有賢惠善良。否則,憑什麼要養你呢?這等環境之中,女人只求生存,還談什麼“好色”這種高消費?其實從生理需要上看,女人亦是好色的,卻名不正、言不順,不能說出來。
伊渡:女人確有好色者,比如呂后和武則天,但那已不是好色而是好淫了。不論好色、好淫,這些女人必須有一個前提,就是不但能完全把握住自己的命運,而且還掌握着別人的命運。所以好色的前提便是首先要能主宰自己。
王躍文:我隱約想起一個傳說,模模糊糊,記不真切了。英國中世紀時的英雄亞瑟,被敵人俘虜。敵人敬佩他的勇敢正直,暫且不殺他,但要他回答一個最難的題目:女人最想要的是什麼?一年以後交答案,否則取他的性命。據說亞瑟遍訪所有聰明的女人,上至宮廷貴婦,下至鄉野牧女,沒有一個能答出來。眼看最後期限已到,亞瑟只好答應一個醜陋無比的女巫的要求:跟亞瑟的圓桌騎士之一結婚,然後亞瑟得到了答案。女巫悄悄地告訴亞瑟,女人最想要的,就是掌握自己的命運。
伊渡:我很懷疑這個答案的正確性。因為我發現很多女人心甘情願地把主宰自己命運的權力交出來,給她都不要。確實,這是一塊燙手的山芋。給你主宰自己命運的權力了,你就得獨立,就得對自己負責。沒有人可以依靠,也不要想着依靠別人。這是要準備着吃苦的。可是,現在準備着吃苦的女人,不是傻子,就是不得已。
王躍文:好了,我們談了這麼久的女人,是不是該換換話題了?
伊渡:那就還談談男人。你對男人的未來有什麼看法?
王躍文:半真半假地說,很悲觀。2003年3月,法國一家雜誌社請來著名的社會學家做一個問卷調查,主題是“男人現狀”。受調查的是四個年齡段的城市男性,分別為20~25歲、25~35歲、35~45歲、40~50歲。社會學家請他們設想一下未來社會裏男人的處境,得出的答案驚人的一致,而且駭人聽聞:未來世界將由女性掌握,男人能夠以順從來求生存是最好的結局,最壞的結局是男人將逐漸消失,最終成為動物園裏的標本,能與熊貓為鄰已經是最高禮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