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姑侄
劉朝朝愣了,臉上似乎隱隱約約有點兒不忍和傷感,耷拉着眼皮,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方錦生見了她這副模樣,心中一動,正生出一陣預料到劇情發展的自豪感來的時候,劉朝朝乾巴巴地道:“並不。”
方錦生及時收住了嘴角的笑容,順便做了兩下臉部運動,隨後為了掩飾尷尬,露出了個深思熟慮的表情。
“那她為什麼推我下水呢?”
劉朝朝終於露出了一點自然流露的驚訝和欣喜,“您想起來是是她乾的了?”
方錦生:“沒有啊。”
劉朝朝急得呲了呲牙,壓低聲音道:“那您沒證據,怎麼能直接這麼說出來呢!”
方錦生看了她兩秒,老實回答:“我猜的。”
這句話說完后,方錦生覺得要不是因為尊卑有別,劉朝朝差點就跟她翻白眼了。
不過,劉朝朝最終還是沒有翻白眼,她壓着嗓子對方錦生道:
“主子,這事兒明眼人都覺得跟梵玉公主有關係,但是誰也拿不出證據來,沒法子的事兒——她平時心高氣傲,漢人女子她正眼都不瞧一下,怎麼會突然嬌滴滴地過來拉你去放河燈呢?”
方錦生點點頭:“這麼說,就是她害的我嘛。”
劉朝朝急忙豎起食指,噘着嘴一個勁兒地朝她噓氣:“小聲點兒!您心裏有數就行了!”
說完,劉朝朝看向她的眼神里,有一絲質疑——就像在質疑這人是不是傻了一樣。
方錦生望了望天,長嘆了一口氣:這些陰謀論宮心計和豪門爭鬥,她是真的真的不太行。
她遇事一向喜歡隨遇而安,也懶的去深究其中細則,想來這梵玉公主的死對頭是以前聰明伶俐的方錦生,卻不一定是她這個慫包廢物,轉眼便將此事拋去了九霄雲外。
主僕二人回了房之後,方錦生閑來無事,便拿了個黃不拉幾的鏡子對着自己一頓照,照了半晌,她覺得還不如直接撒泡尿照一照來得痛快。
其實細究起來,此女子若非比她年長,容貌與她生前是有八九分相似的,所謂“常有眉目口齒,般般入畫”,用來形容這張臉,倒也不為過。
“錦生姑姑!”
正在她快要把那鏡子瞧出個洞來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聲短促的呼喚,而聽聲音,應該是個還在發育的少年郎。
方錦生緩了兩秒,才後知後覺地回味起“姑姑”二字。
趴在桌邊的劉朝朝見了來人,忙低頭吐出了批把核,起身行禮:“參見殿下。”
只見門口的少年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稚氣未脫,兩隻眼睛裏卻像是盛了星星,臉上白白嫩嫩的,穿一身月白色錦衣,其上綉着幾枝纖瘦的淡紫色牧荊花,一看就是一位足不出戶含着金湯匙長大的溫室花朵。
劉朝朝見方錦生呆坐着沒回應,急忙低聲提醒她:“主子,文辛世子,您的侄子呀!”
“啊?”方錦生愣愣出聲,隨即皮笑肉不笑地沖文辛擺了擺手,“你好,侄子。”
“……”
“……”
足足一盞茶的功夫,劉朝朝才將事情的原委給二人解釋得清清楚楚。
方錦生的母親是吳家四小姐,而文辛的父親榮世子,是吳家三小姐的兒子,所以方錦生和榮世子是表兄妹關係。按照輩分,文辛理應叫她一聲姑姑。不過,榮世子文荊早在六年前就辭世了,文辛的母親也去了安國寺帶髮修行,所以文辛一直住在三王爺府中。
文辛兩手捂着茶杯,偷偷覷了她兩眼,“太后入殮,王親貴族都去宮裏行齋戒了,沒想到我不過晚回來了幾日,您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方錦生登時接收了個極大的消息,在腦子裏調整了一下措辭,才道:“太后她老人家什麼時候……”
文辛緩緩地回道:“就在您落水的第二天晚上。”
難怪堂堂三王妃落了水受了驚還大病一場,偌大的王府靜得跟靈堂一樣,門庭冷落,無一人探望,原來是太后薨了。不過與這國喪比起來,方錦生落個水真的算不上什麼事兒。
說起王府中的其他人,方錦生逐漸想起自己那沒當一回事兒的任務來,這座府邸的主人——三王爺文棱君,她還未見過。可是就她這零零散散的智商,怎麼叫人家浪子回頭呢?
想到劉朝朝談起文棱君的脾氣的時候的神情,方錦生心裏油然生出一陣懼意,畢竟她壓根兒就沒想過怎麼面臨此人,更何況對方還是她名義上的夫君。
想到此處,方錦生忙問文辛:“那王爺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為何,聽到方錦生主動詢問文棱君的時候,文辛眼睛亮了亮,有些意外之喜:“姑姑別急,姑父過幾天就回來了。”
方錦生:“過幾天?”
“孩兒尚未及冠,理應齋戒三天,其他長輩都是七天,這是規矩,姑姑再忍忍吧。”
聽到“忍忍”二字時,方錦生覺得他似乎是誤會了什麼,但又不好說破,便乾笑了兩聲。
這姑侄二人並不熟,但好在實際年齡相差其實不大,起碼能聊聊天。只是聊着聊着,方錦生越發覺得這孩子的眼神不對,似乎有點局促難安。
方錦生以為他有什麼難處,礙於規矩又不開口,便打算放他離開。
豈料,文辛在聽到她打發他回去休息的時候,反而吃了一驚,臉上還隱約有幾分失望:“錦生姑姑,您今日不給孩兒授課了?”
方錦生愣了半天,轉頭向劉朝朝求救,後者跳芭蕾似的把腦袋朝到了天上。
方錦生只好訕訕的對他笑:“孩子,我失憶了,你看呢?”
文辛畢竟還小,藏不住情緒,臉上露出了一刻的竊喜,但隨即又轉為稍顯虛假的遺憾。
“那您也可以教我一點別的。”
方錦生轉了轉眼珠子,青春期的孩子玩心極重應該是亘古不變的原理——不過她喜歡。
她正愁沒什麼東西來打發時間,轉頭看了看房間四周,問道:“有硬一點兒的紙嗎?”
撲克牌,最早起源於中國的紙牌,唐代時的紙牌只有樹葉般大小,故又稱“葉子戲”,是撲克牌的雛形。不過古時候的撲克玩法方錦生不了解,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紀,她也只會玩單機鬥地主。
黃昏時分,青慕手托一盤冒着熱氣的中藥來到方錦生的房間門口,一手提起衣裙下擺,抬腳邁進屋內,聲音不大不小也不急不躁,恰是一個畢恭畢敬又極其自然的程度:
“王妃,您該喝葯了。”
說完,一抬眼,窗邊的軟榻上圍坐的三人同時轉過臉來。
這不轉倒好,一轉過來,除了方錦生以外,就沒一個人形。
三人手裏都拿着紙牌,方錦生的下巴上貼着唯一一張紙條,倒也無傷大雅,而劉朝朝和文辛的臉上已經看不到一寸完整的肌膚了。
劉朝朝撥開眼前的紙簾,居然還衝她打招呼:“青慕,玩不玩兒,我教你!”
方錦生看到青慕握着木托盤邊兒的手指關節明顯緊了許多,有些泛白,心想這姑娘好歹是文棱君派來的丫鬟,多少還是該給點面子。
於是,她扯了下巴上的紙條,扔了牌,道:“時間不早了,今天就到這兒,文辛,明天再來吧。”
文辛點點頭,開始處理臉上的紙條,方錦生看着覺得還是有點可憐,便上手幫他一起撕。
聽到那聚眾賭博的第三人竟然是文辛世子,青慕的瞳孔微微一縮,原本泛白的手指更白了,一貫冷漠的臉上頭一回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雖然青慕最終並沒有說什麼,送完葯之後,就送文辛回房了。但是劉朝朝總是覺得此事很不妥,思前想後,她還是口頭警告了一下方錦生,大致意思就是——三天後王爺回來如果發現您是這副尊容,您離死期也就不遠了。
“喲,這麼厲害啊?”方錦生嘴裏叼着兩張王炸,手上動作利索地洗着牌,含糊不清地道。
劉朝朝乃是方府的八卦鼻祖,跟方錦生又是一塊兒長大的,自然知道許多消息。
她看到方錦生這痞子樣,牙疼似的誒喲一聲:“您看看您,您這副樣子,跟以前那就是天差地別,王爺一回來,不得一眼就看出來才怪!”
方錦生扯了扯嘴角:“愛看看,不看拉倒。”
她把嘴裏的兩張王牌取了出來,放在牌的最底下,心裏盤算着下次怎麼陰文辛和劉朝朝他們兩個,順便再贏點錢。
劉朝朝把牌一把搶了過去,義正詞嚴地看着她:“您真以為我跟您鬧著玩兒呢!您還知道您嫁進王府的目的嗎?”
方錦生本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一聽這話,總算認真了幾分。
“別的奴婢不懂,但是老爺忠於陛下,一直礙於三爺的勢力,恐其有逆反之心,您嫁進王府,一來是牽制,二來好方便留意王爺的一舉一動——這可是當初您自己說的。”
“我……”方錦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頗為無語地小聲嘀咕道:“什麼人哪,以為自己拍碟中諜呢?”
劉朝朝繼續道:“而且老爺對您的要求也不高,您嫁過來的這五年來,雖然並沒有查探到什麼重要消息,但老爺也沒有怪罪過您不是么?”
方錦生:“那我這點兒也是挺背的……等等,你說我嫁過來幾年了?”
劉朝朝:“五年。”
方錦生覺得這事有點不妙,咽了咽口水,謹慎地問道:“那我出嫁的時候是幾歲?”
劉朝朝:“二十二。”
“……”方錦生癟了癟嘴,悻悻道:“老就老點兒吧,臉還在這兒,算了。”
劉朝朝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你應該擔心的不是這個,王爺是知道您的目的的,否則也不會這麼多年都不看您一眼,您以前是一家之母,不論大事小事都做得面面俱到,讓人挑不出毛病來,所以王爺就算想治您的罪,也沒有理由。”
方錦生默然不語地聽着,但是智商偏低的她暫時還沒有聽出來哪裏不對勁。
“但是如今您失憶了不說,還……”
劉朝朝卡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清了下嗓子——“換句話講,如今王爺看了你這模樣,若是您一個不小心觸了他的逆鱗,您覺得他會輕易放過您嗎?”
劉朝朝講話的時候遲疑了一下,生硬地拐了個彎,方錦生有預感,她沒說完的那句話必然不是什麼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