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6

Chapter 66

?海倫娜還沉浸在莫名的興奮里,幾輛馬車又陸續駛到大門外,菲茨威廉也拎着大衣找到了她,在她發言之前就把她裹住抱上了馬車。海倫娜扒在玻璃窗上,才看到老霍華德先生也已經在門廊下跟幾位老先生道別了。

天氣嚴寒,住得再近的人也需要乘坐有廂馬車回家才能抵禦外面的寒氣,老先生們都各自乘上馬車離開,老霍華德先生在回蘭頓這十來分鐘的路程里卻有點沉默,除了問問海倫娜在舞會上玩得是否愉快之外,剩下的時間都在盯着他那柄雕刻着家徽的手杖頭沉思。

下車時,趁着落後老先生一段距離的機會,海倫娜悄悄問菲茨威廉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是一些郡里的事務,不必擔心。”菲茨威廉伸手將她抱下馬車,看起來一如既往的淡定。

雖然這麼說,海倫娜卻斜睨了菲茨威廉一眼,毫不掩飾目光里的一點懷疑。

但這種神情也顯得特別孩子氣,導致菲茨威廉完全控制不住把手伸過去摸摸她頭髮的衝動,笑得愉快而溫柔:“今天太晚了,你早點休息,明天我們再談這個話題。”

簡直就是把她當小孩子打發啊,海倫娜揚了揚眉,卻看見旁邊幾個侍從都在用似乎憋着笑的怪異的表情偷瞄他們家少爺。

因為不知道該吐槽主人還是僕人好,海倫娜也表情怪異的暫時放下了話題,和菲茨威廉跟上老先生的腳步,大家先一起去嬰兒房看了看一對小雙胞胎,老先生上了年紀,精力不濟,叮囑了乳母幾句就直接回房休息了,菲茨威廉和海倫娜送他到房間,跟他道了晚安,菲茨威廉又送海倫娜回房。海倫娜早已無心別的事情,匆匆道聲晚安,趕緊關上門,立刻扒下這條在今晚為她贏得無數目光的華服,自己動手摸索到背後去解緊身胸衣——這種迫不及待的感覺,只有用鐵箍把身體緊緊捆上12個小時的人才能體會。

菲茨威廉卻並沒有立刻離開。一位匆匆跟上來幫忙的女僕發現他依然站在道別時的位置,微微低着頭,像在沉思,又像是在聆聽,小心的走近了,還能發現他目光深深的落在這道門上,手中捏着奧古斯汀小姐的一隻手套。

莉拉想起海德太太曾經命令過她們:主人說,這個房間今後就屬於奧古斯汀小姐、未來的霍華德夫人了,和伊莎貝拉小姐的房間一樣,無論它的主人離開多久,只要蘭頓莊園還屬於霍華德家,房間就會永遠為她們保留。

永遠保留的意思,從小就在這座莊園工作的莉拉很明白,就是每天都要檢視、清掃,保持隨時可以入住的狀態,無論莊園來了多少客人,它們也不會被安排為客房,讓給其他人住。

這個命令也許來得稍微早了一點兒,但對未來的女主人,這樣安排很正常,所以莊園的僕人們並沒有多想,可眼前這無聲的一幕卻有着深切的感染力,也許它只在莉拉面前呈現了一個瞬間,卻令她驚愕的站在走廊中間不敢靠近。

菲茨威廉已經感覺到有人過來,轉身看了看便後退一步讓出門前的位置,恢復了正常的神情,示意莉拉進去幫忙。

莉拉幫奧古斯汀小姐解開硬邦邦的緊身胸衣,靦腆的一再屈膝行禮表示不敢接受她的感謝,又檢查了床褥是否已經暖好,幫她卸妝洗臉,將壁爐的柴火最後檢查一遍……這時候疲倦的奧古斯汀小姐已經像個孩子一樣撲倒在床上睡著了。

退出房間時,莉拉多了幾分自己也不明白原因的小心,年輕的主人已經不在外面了,安靜的走廊里卻彷彿還縈繞着他留下的眷戀……莉拉好像窺見了什麼了不得的,心虛的把腳步放得很輕很輕,好像害怕驚動了什麼似的。

讓已經是三個孩子母親的莉拉唯一不能理解的是,少爺的深情已經得到了報答,這對戀人已經訂婚了,甚至可以隨時走進教堂結婚,她想像不出今後還有任何理由會讓他們無法一直幸福下去,為什麼年輕的主人還會這樣不舍……甚至有種隱約的無法確定的傷感?

莉拉心中這個無法拿出來跟別人討論的疑惑在未來的一年裏似乎得到了最震撼的解答,但卻同時也製造了更大的疑問,讓她覺得這事可能一輩子也別想弄明白了。

海倫娜自然對門外這一幕一無所知,她睡得很香,第二天上午醒來伸個懶腰,感覺已經完全恢復了精神,於是拉鈴請女僕來幫她準備熱水洗澡。

和所有現代人一樣,自認為相當隨遇而安的范小予唯一不能妥協的就是衛生問題,進入冬天之後她曾擔心過還經常洗澡會不會太麻煩太引人側目,但後來發現,所有常用的房間在冬天都會一直燒着壁爐保持溫暖,而壁爐里有一種專門用來架在火上燒熱水的架子和水壺,隨時可以燒水,取用熱水反而比夏天方便,這才放心的保持了頻繁洗澡的習慣。

可是她剛進盥洗室沒多久,女僕就聽到一聲驚悚的慘叫,嚇得連忙跑到門口問她需不需要幫忙。

海倫娜是被身上觸目驚心的一片青紫嚇得叫出聲來的,再一觀察,直到肋骨下端和盆骨上沿都充血淤青了,看上去像是嚴重的軟組織挫傷,就像整個人被捆起來揍了一頓一樣——再一想,昨天可不是被那該死的緊身胸衣捆過嗎?

她側着身子從門縫兒里把這種癥狀給女僕看了一眼,女僕卻鬆了一口氣,告訴她沒關係,一個禮拜左右就會好的,因為她們的寶貝伊莎貝拉小姐每次穿那種緊身胸衣都是這樣。

海倫娜卻想到了什麼,洗完澡匆匆打扮整齊就跑到樓下育兒室去找伊莎貝拉。

“……我聽說中世紀最流行這種鯨骨緊身胸衣的時候,貴族女子的難產率特別高,根據資料總結很有可能是因為她們長年累月的穿着這種嚴重摧殘身體的刑具,導致盆骨變形,所以難產率比不會過分追求這種時尚的平民女性明顯高出很多。雖然我不敢確定你的難產跟這個有沒有關係,但我可能要請求你放棄對法國時裝的熱愛了,健康比一切都重要。”

伊莎貝拉驚訝的聽完這番話,頓時后怕起來,又回憶起也很愛穿這種禮服的另一位太太就是死於難產……結果海倫娜反而需要安慰她沒有那麼嚴重,因為英格蘭已經興起的自然主義服裝風格還是佔據了所有日常生活,那種稍嫌繁瑣、裝飾過多的法國時裝只能在參加舞會等比較隆重的場合時才有機會穿一下,不像中世紀貴族女性,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都得這樣穿,以至於把骨骼都勒得變形。

討論到後來,兩個人的話題就轉為批判起法國的時尚來。

英法兩國的不對頭是全方位的不對頭,連英格蘭女人也特別看不起法國女人,認為她們矯揉造作、自詡風流、缺乏理智,除了對時尚的永恆追求之外一無是處。其實不止英格蘭,全歐洲的貴族女性都愛以吐槽法國女人為樂,幸好海倫娜還能跟得上這個話題,她可以發表觀點認為法國的瑪麗王后在追求時尚的道路上走得太遠了,在戰爭時期還沉迷於奢靡的生活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正談得熱鬧,海倫娜的目光無意掃過窗外,花園裏一個騎馬的身影進入視線,看得她一愣。

那是海因茨。他獨自策馬在積雪未化的路上慢慢騎行,只在昨晚參加舞會的禮服外多披了一件斗篷,或許是因為一人獨處,他的表情比平常鬆懈,目光有些散,像是在看遠處,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嘴角甚至有一個淡淡的微笑,這讓他的整個氣場都難得的柔和起來。可背景里到處都是積雪,讓人看一眼都覺得冷,襯托得他獨自歸來的身影比這個寒冬還更要清冷幾分。

那個身影明明還帶着一夜喧囂的餘味,卻寂寥得讓人心酸。

伊莎貝拉順着海倫娜的目光看去,這一幕顯然也讓她感到奇怪:“……真沒想到,奧古斯汀先生也會這麼享受舞會,我猜舞會一定剛剛結束。奇怪,查理為什麼沒有安排馬車?……”

確實,早上這個時候多半是舞會最終的散場時間,以查理的性格,如果不是客人已經告辭得差不多,場面實在已經維持不下去了,他是不會宣佈舞會結束的。馬爾沃斯上校被好客的查理一再邀請,就住在萊姆林莊園做客,海因茨突然不想坐馬車而寧願獨自騎馬回來也不難理解,但難得的是像海因茨這樣一向莊重自持到近乎刻板的人,居然也會跟查理這個活寶一起堅持到舞會的最後。

看着海因茨策馬緩緩往馬廄方向走去,海倫娜站了起來:

“我去接他一下。”

近看海因茨,海倫娜就更加確定他的反常——他的斗篷和衣襟還裹挾着戶外的寒風,散發著淡淡的酒味,像是喝了不少酒的樣子,雖然薄薄的嘴唇緊抿着,但目光比平時更亮,眉間和嘴角那種不太在意的淺笑怎麼看都帶着幾分自嘲和不羈,竟然跟去了海外的那位男爵有幾分相似。

看見海倫娜詫異的目光,海因茨瞬間收斂起那部分不小心流露出來的自我,拍拍馬頭把韁繩交給馬廄的僕人,溫和的微笑道:“海倫娜,你怎麼不多休息一下?昨晚不是抱怨辛苦,連舞都不想跳嗎?”

海倫娜很小心的跟他閑聊:“都怪那條裙子,我和伊莎貝拉現在已經決定放棄法國時裝了。舞會直到現在才結束嗎?”

見海倫娜仔細的打量他,海因茨有些不自在的偏了偏頭:“是的,我和上校幫查理安頓好了那些喝醉的賓客才離開,不過,查理自己也醉了,看上去可能需要休息好幾天,上校說,希望他能在聖誕節前從床上爬起來。”

海因茨平時可不會說這麼多話來解釋什麼,海倫娜笑着追問:“馬爾沃斯上校?他最近真是精神煥發啊。”

海因茨一副完全不打算聊下去的表情,在後樓梯處就停下腳步:“我去休息了,海倫娜,午安。”

海倫娜滿腹疑惑的回到起居室,在伊莎貝拉問:“奧古斯汀先生還好嗎?”的同時脫口而出:

“克拉貝爾給你寫過信嗎?”

伊莎貝拉意外的看看海倫娜,然後露出瞭然的神色:

“我回來之後還沒有跟她通過信呢……不過,你們離開倫敦的這兩個月,馬爾沃斯上校一直在熱烈的追求克拉貝爾,這在社交圈裏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克拉貝爾來林奇看過我幾次,但卻從來不願意談起這件事,我不願失禮,也沒有多問……”

海倫娜不想評論克拉貝爾與馬爾沃斯上校之間的進展,因為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外人僅從一些表象往往是看不出真相的,她問伊莎貝拉:

“……我只是有些奇怪。你知道,自從了這一趟倫敦,我的通信也多了起來,像尊敬的兩位老亨利先生、已經回到格洛斯特郡繼續他偉大研究的詹納先生,當然還有格林先生他們,還有就是這些可愛的社交圈的朋友:波恩侯爵夫人一直跟我保持通信,我發現她非常有見解;安娜·沃森女爵主動給我來信問候平安,然後我們也通了好幾封信;連凡妮莎都寫信給我,雖然信里都是沒完沒了的傾訴她的幸福和對格林威爾的敬愛……但是我們的好朋友克拉貝爾卻只給我寫過一封信,而且那還是我安頓下來之後主動寫信給她,她才回復的,我再回信之後她就沒有消息了,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這年頭獲取信息的渠道太少,寫信就成了必不可少的溝通手段,能用漂亮的手寫體、得體流暢的辭令寫信,簡直稱得上是一項才藝。作為社交工具的日常通信也一向是上流社會生活的一部分,除了實用之外,它還被賦予了風雅的含義,何況通信越多,就顯得一個人越受歡迎,所以大家都愛寫信……海倫娜已經習慣了這種風俗,也就越想越覺得克拉貝爾這兩個月的毫無音信有些不正常。

伊莎貝拉點點頭:“沒錯,我回來之後,我們還沒有通過信呢。聖誕節快到了,我正打算寫信問候倫敦的朋友們和以前的同學們,聖誕節無論如何也應該寫信問候朋友了呀……親愛的海倫娜,你覺得……”

伊莎貝拉遲疑的放低了聲音:“……難道奧古斯汀先生之前並沒有看出伊莎貝拉的心意?”

克拉貝爾和海因茨之間若有若無的小火花,伊莎貝拉和海倫娜只是偶爾私下調侃過幾次,出於禮貌和對朋友的維護,兩人都不會像斯賓塞夫人那樣,把這種八卦在喝茶時就隨便嚷嚷開來,但偶爾私下開玩笑說起時,卻都相當肯定他們對彼此有特殊的感覺。

其實那種感覺根本是情不自禁的,當事人就算極力保持鎮定,也會從目光和肢體語言中泄露秘密,就像之前的菲茨威廉那樣,哪裏瞞得過身邊那些擁有靈敏第六感的女士?

可是事情後來的發展卻讓海倫娜和伊莎貝拉都莫名其妙,尤其是在感覺到海因茨的異常之後,海倫娜開始考慮也藉著聖誕節的機會再給克拉貝爾寫封信,希望能從她那裏得到一點線索。

反常的還不止海因茨一個,被馬爾沃斯上校認定要休息好幾天才能恢復的查理,在舞會結束后的第二天就跑到蘭頓莊園來喝下午茶了。

查理一副心浮氣躁的模樣,號召大家這兩天就一起去獵鹿,因為得到的回應並不熱烈,他又嚷嚷着說打算捕獵一隻公鹿,誰打到公鹿,就可以拉回家作為聖誕節大餐款待大家。

老霍華德先生不想讓年輕人掃興,不但支持查理的建議,還願意為了“誰能先獵到鹿”這件事跟他打賭:

“奧古斯汀先生和馬爾沃斯上校都是軍人,我認為可憐的公鹿不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這樣一說大家都產生了興趣,紛紛發表意見、參與賭注,連查理都總算又高興起來,輕鬆的氣氛卻並沒有沖淡老霍華德先生眼裏的思緒,他端着茶杯看着窗外的雪景嘆息:“這樣的天氣,希望年輕的戰士們在戰場上要對付的東西,不會比公鹿更麻煩。”

海倫娜有點意外,聽了接下來圍繞戰爭的話題,才知道英隊在美洲戰場和大西洋戰場上的情勢已經非常不利,戰爭影響了海上貿易,對經濟也產生了很多不好的影響,現在國內反戰聲四起,連士兵都招不齊,但國王和王國的尊嚴又實在無法放棄美洲,國會只好一再要求各地招兵。

雖然普通士兵都是些窮人家的孩子,但土地上最需要的也是這些勞動力,於是漢普郡和其他很多郡一樣,士紳們開始態度一致的反對持續招兵,這件事自然就商量到了在本地德高望重的老霍華德先生頭上,而老先生的態度,現在看來也很明顯了。

早就知道英國要輸掉這場戰爭的海倫娜卻完全不知道這些細節——原來戰爭後期的英國已經這麼困難了,戰爭失利、民心動搖、經濟被戰爭拖累……如果還強行徵兵,那簡直就是要內亂的節奏啊。

……都這種情況了,如果再來一場在全歐洲的靈魂中都有着深刻陰影的瘟疫…………

海倫娜無奈的轉頭看菲茨威廉,坐在她身邊的菲茨威廉也低頭看看她,悄悄握住了她的手——這隻手寬大厚實、乾燥沉穩,篤定的握着她的手,讓海倫娜的心瞬間落定了。

作者有話要說:2014居然就這麼到來了,阿囧捶胸頓足求時間慢點走(/Д)/

過去這一年,大家不但還在看,罵阿囧的人居然也比想像中要少很多很多,阿囧簡直萬分感激【也就這點兒出息了……】

祝大家新年快樂。求上帝保佑阿囧的節操,新年不再拖稿,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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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倫娜的簡奧斯汀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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