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孤身旅行者 (3)

第二十九章 孤身旅行者 (3)

?“這不正是梵高的可愛之處么?那個女孩開玩笑的一句話,他就當了真。”當天晚上陳盈在旅館房間裏將想法寫進發給梁靜的郵件,把自己旅行中學到的東西講給遠方的摯友。潔白的房間裏,只點亮靠牆邊書桌上的一盞枱燈。整個屋子沉浸在昏黃的燈光中。桌子右上角靠近窗檯的地方放着一疊明信片,正面全是色彩斑斕的油畫圖案。電腦里傳出斷斷續續的結他旋律,沙啞的女聲像回聲般反覆吟唱那句“starrystarrynight”,陳盈的影子映在未被亞麻窗帘遮起的那半邊玻璃窗上。她使勁敲打鍵盤,快速排出一行行字。在不知不覺間她開始為畫家辯白,即使明知他已經去世一個多世紀,“作為一個貧困潦倒不受人賞識的無名畫家,他還能給予喜歡的人更貴重的禮物嗎?”

寫到一半,她抬頭注意到玻璃上掛滿水珠,外面又下着綿綿細雨,陽台欄杆的邊緣掛起一排雨滴。隔壁房間傳來爽朗的笑聲,映在拐角牆上晃動着影影綽綽的光。她想起荷蘭作家諾特博姆關於祖國領土的言論,他認為只需搭一小時順風車就可抵達荷蘭邊境探訪另一個國度。這是他的嘆息。陳盈在丹麥也聽到約翰有類似的嘆息。她記得那時約翰剛剛自豪地介紹過丹麥歷史名人,然後就轉移到這個話題。他哀嘆自己的國家只有六百萬人口,鼓勵生育的政府計劃收效甚微。

她生長的城市僅常駐人口已達到兩千萬,再加上流動人口,恐怕會超過四千萬。但在這個如此熱鬧的地方,她卻很難見到朋友。僅有的幾個不是時間排不開,就是相距太遠,每次為見面在路上花的時間遠遠超過約會本身。本應作為減壓的清談,變得像趕集般緊迫,所有興緻蕩然全無,只得放棄,換用電話或其他互聯網方式溝通。最後她連這種交流辦法也捨棄了,改成在能看得見的地方留言。寫下想說的話,然後轉身投入陌生的人流,用浪費的時光換來金錢作為補償。

“對於個人來講,也許國家的大小和人口多少與生活並不相干。無論怎樣的人生,都須獨自面對,在無法掌控之時,唯有堅定前行。”

她寫下這些話算是郵件結尾。發送過後,她打開《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從夾着書籤的那一章接着讀,直到眼睛困得睜不開。樓下大廳里傳出布魯斯音樂,斷斷續續的。她起身確認房間門都已鎖好,順手把當天早晨收到的名片扔進垃圾桶里。

她安靜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早動身去海牙。賓館裏上白班的工作人員剛剛到崗,她在餐廳里隨便用涼牛奶沏了碗麥片,拿勺子將草莓醬塗在麵包片上,中間夾着火腿腸。服務員好奇地看着她享受自創的吃法。然後她背上背包,出門向中央火車站走去。那是多重圓環的中心,不需要問路就能找到。

坐城際火車到達海牙后,天氣越發陰冷了。陳盈在遊客問訊處得到城市地圖。辨別方向並不困難,海牙的城市格局清晰明了。她沿着工作人員用藍色圓珠筆畫的路線,找到了那座全球聞名的國際法院。儘管在學校里上過有關法律的課,她也不能完全理解法學的奧妙。這是她的軟肋,卻不能影響她感受到紅色建築周圍散發出的肅靜。門口國際和平聖火在寒冷中靜靜地燃燒,四周由世界各國送來的石塊圍成有開口的圓環,周圍的路上連一個行人也沒有。陳盈拿起相機,拍下這肅穆的一刻。她想在回到賓館後傳給秦宏,來歐洲前他帶着期待的神情幾次提起這個不起眼的地方。

對內部陳設參觀過後,她坐返程的列車回到阿姆斯特丹。午飯時間尚早,她決定在這座歷史名城四處逛逛。運河裏遊船上的旅客朝她揮手致意,她禮貌地回應他們。她沿着水道向前走,隨便找家麵包店進去要了份麵包,就着奶酪片填飽肚子。灰色的鴿子在玻璃窗外走來走去,好奇地向店裏張望。

河邊有幾位中年畫家,縮在深綠色的大衣里正在創作。他們大概彼此熟識,休息時團坐着分享同一瓶燒酒。陳盈遠遠看着那些掛在畫架上的水彩畫,無意間以為偶遇未來的藝術大師。

“去過安妮之家嗎?”服務員上果汁時問。她指了指對面靠近屋頂處開着兩扇紅百葉窗的房子,“離這裏很近,今天難得人少,不用排長隊。”

“好,吃完就去。”陳盈愉快地回答,又添了幾枚硬幣在盤子下面。

午飯後,陳盈走過連接兩岸的橋,推開王子運河畔那扇沉重的墨綠色木門。爬上極狹窄的樓梯,她見到了日記作者生前的照片、遺物還有那幾間生活了兩年多的低矮房間。她無法想像安妮全家如何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了那麼久,還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一個單身漢藏進避難所。她按照展板順序一張一張看過去,有很多照片和零星的信箋。

“這個女孩真是可憐,我寧願從來沒有發生過戰爭。”有人用德語在背後說。陳盈側頭看去,是一胖一瘦兩位白髮蒼蒼的老人。他們都光着頭,一隻手把帽子按在胸口。

“但是傷害已經造成,後人能做的唯有補救。”這次是那個矮胖的老人說。

“不是所有的道歉都能換回對方原諒。”瘦高的老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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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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