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奇異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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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鄉民快步奔過來,強行拉走黑臉少女。
很快老鄉民又走回來,往高守懷中塞了一張燒餅,陪着笑臉,說他孫女女扮男裝,只為出門方便,請求高守不要聲張。
高守滿腦子都是思考如何保住小命,自然不會在這種無關問題上多費事,何況還得到了香噴噴的燒餅,他若無其事的答應老鄉民,表示理解,對黑臉少女也沒太在意。
然而,祖孫倆的注意力,卻完全放在高守身上,他們在一旁,邊裝作整理木車,邊小聲說著話。
年老鄉民捋了捋灰白鬍子,往馬廄中忙活的高守瞟上一眼,目露思索道:“此子一眼看破你的裝扮,眼力甚高,非同一般,且他言行舉止,有一種這般年紀極少見的沉穩氣度,為何只是個雜役小卒呢?”
“裝模作樣的孟浪小人而已。”冷傲少女余怒未消,猶在用袖角重重擦拭被高守搓揉過的肌膚。
老鄉民緩緩搖了搖頭,鄭重的對少女說道:“不可掉以輕心,你的易裝術已有小成,尋常人斷然無法輕易看破。”
少女向高守忙碌的背影,投去一個冰冷目光,口中不屑冷哼:“尋常人哪裏會盯着人家的手看,還……他就是個登徒子,我恨不得殺了他!”
“稍安勿躁,這裏官兵太多,一旦發生意外,或者你女子身份被公開,勢必引來諸多麻煩,若是被懷疑成姦細,可就不妙了……”老鄉民本是渾濁的雙目,在眼皮張合間突然射出兩道利刃般的精光,沉聲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只怕他言而無信,把此事聲張出去。”
“我來盯着,若是他試圖聲張,我便立刻殺了他。”冷傲少女說話間,眼眸中一抹煞寒殺機一閃而過,
“如果是他言而無信在先,為了不影響大計,也只能殺掉。可惜了一個好端端少年郎,說不定是個可造之材。”由於關注點不同,老鄉民對高守並無多大惡感。
“阿爺莫非起了愛才之心?不是說,不論何人,一旦對我們有威脅,定絕不手軟嗎?而且他只是個雜役小卒。”少女目光中冷芒閃爍,決斷說道。
老鄉民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旁邊有人走來,剎那間,他們又恢復淳樸鄉民的憨然神態。
此時,高守已喂完馬,離開馬廄,徑直往破戎寨大門逛去。
高守目的是確認地形,想要成功逃命,對地形的熟悉至關重要,如果像無頭蒼蠅亂撞,必定死得很難看。
只是他不知道,有一雙冰冷目光,一直在他背後盯着,目光主人的手中,攥着一枚柳葉形飛鏢,飛鏢尖刺處泛着淡淡藍芒,似乎餵了某種見血封喉的毒藥。
高守來到大門附近,破戎寨四面均為黃土夯築的堅固城牆,只有這一個出口,門頭上,幾個工匠正在加固城牆,也有的在牆垛維護神臂弓、拋石機、護城遮架等守城器械。
相比進攻,申都監對防守上心多了。
這破戎寨是戰時搶建的駐防要塞,周長近八百步。方圓百里內,類似破戎寨的大小要塞有數十座,各要塞連成一片,互為犄角,易守難攻,起到有力的牽制與固防作用。
只是破戎寨所在的這片橫山地域,峰嶺縱橫,地形複雜,不是西夏主力進攻路線,亦非必爭之地,因此破戎寨建起到現在,僅受到西夏軍幾次小規模侵犯。狼煙一起,鄰近城寨援軍少頃即至,為數不多的西夏軍便知難而退,破戎寨一直沒有受到多少損失。
前段時間,朝廷下達命令,讓西北邊境各守將變被動為主動,伺機出擊,使用“淺攻擾耕”戰術,困擾西夏人,若西夏主力深入境內,則施行“堅壁清野”。
可是在破戎寨,守將申都監貪生怕死,從未親自帶兵出擊,為了應付朝廷命令,只是不斷挑選老弱去進行所謂的“趁夜襲擾”。
顯然,年少的高守,正是在申都監心目中“弱”的範疇之內。
不就是未成年么,沒見老子身體已長得同成人一般高?未成年就該死?本朝難道沒有未成年保護法——呃,還真沒有。
高守在出口附近一根木樁坐下來,裝作休息,用眼角餘光繼續觀察。
寨門有一隊兵士把守,不能隨意進出,不過兵士不會攔他,因他平日給廚子打柴,需要走出寨門,去往後山。後山距離破戎寨不到百步,屬於破戎寨控制範圍,非交戰廝殺時,還算安全。
去後山打柴也有機會逃跑,可是過了時間沒回去,他們必會懷疑,馬上就會出兵追捕。
申都監進擊西夏人選用老弱,但抓捕逃兵卻不遺餘力。
故而萬萬不可心急。
從所在位置向寨門外望去,寨門連着一條蜿蜒小道,小道在山丘之間延伸向遠處。血紅色夕陽下,可以望見山野蒼茫,草木凋零,一陣乍冷秋風掠過,落葉繽紛,盡顯蕭索一片。
寒風也從高守衣裳破洞鑽入,冷得他不由得縮了縮脖子。他這世從小在江南水鄉長大,那裏可是“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跟這裏完全不一樣。
仲秋的江南水鄉,正是家人歡聚,文人飲酒作詩,賣弄風雅的大好時節。女眷們也會在庭院石桌上,放一壺清茶,擺三五碟果蔬,圍在一起嘰嘰喳喳,談論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或是牛郎織女的神話等傳說,待到明月升起,少女們便開始“輕羅小扇撲流螢”了……
前世今生的回憶,同眼前的景象和處境一比較,高守心頭不禁更添悲涼。
思緒澎湃中,他腦海中突然冒出一段特別應景,也非常符合此刻心情的文字。
不知為何,高守很想大聲的抒發出來,但眼下不可如此肆意,不過在地上劃一划應該沒有關係。
他隨手撿起一根小枝條,開始在面前的沙土上胡亂書寫起來,多少算是發泄一下心間壓抑許久的情緒。今晚假如無法逃脫死亡,也算有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份印記,即便這印記很快將被塵土覆蓋。
……
與此同時。
破戎寨中心大軍帳的布簾被掀開,這數名衛兵把守的大軍帳,是申都監議事之所,只見大營帳中走出一名腰懸長劍,蓄有長須,文官打扮的中年人,申都監跟在他後頭相送。
中年文官身上寬鬆的翠綠官袍,同他身材的雄壯與面容的剛毅,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要是把寬鬆綠袍官袍換成戰袍甲胄可能更加合適,因為他無論身材和氣質,都更偏向於武將。
中年文官面有慍色,看起來他與申都監在帳中交流得不愉快。
中年文官與申都監幾句離別客套都欠奉,互相稍微拱了拱手,就算別過,申都監目送也省了,陰沉着臉直接轉身回了軍帳。
中年文官也不理會,接過年輕隨從手中的韁繩,乾淨利落的翻身上馬,一夾馬背,朝着寨門而去。
快接近寨門時,他望見一個穿着破舊布衣的少年,在地上用樹枝划拉,他心頭越發不滿,朝廷軍餉一文未曾虧欠,申都監卻連一套穿戴都不捨得發放,這少年兵卒至今還穿着舊日破衣,形同乞兒。
這裏是殘酷的征戰之地,不公與悲慘比比皆是,中年文官對申都監不滿歸不滿,對少年本身,並不算太在意,也就是瞅上一眼,對申都監腹誹幾句而已,他還要趕去辦正事。
只是,一眼之下,中年文官忽然注意到少年握着樹枝的手勢,他浸淫筆法四十多年,立刻看出少年這是標準的握筆姿勢,對書法沒幾年鑽研,決然做不到握姿如此穩健。他再細看少年身上衣着,雖已襤褸陳舊,但依稀還能辨認出是一領儒裳。
他是……讀書郎?
中年文官臉色微變。
在大宋,重文抑武,讀書人地位高人一等,受人尊重,如同他自己,分明生長在將門世家,可以靠恩蔭直接出仕為武臣,但為了得到更多尊重,更好前程,他必須一邊勤學武藝兵法,一邊不懈習文做學問,努力成為一名文官。
讀書人除非是犯下重罪,發配充軍,否則怎會淪落成疆場小卒。這個面容還有些稚嫩的小兵卒,年歲不大,如何會犯下重罪?
不,他並無黥面,應該不是罪犯,定是那申都監造孽,不分青紅皂白,把讀書人強征入伍。他年紀尚小,身處血腥疆場,若是遇上廝殺,只能白白送命。
中年文官想到這裏,拉了拉韁繩,放慢騎行速度。
“大人?”約莫十七八歲的年輕隨從,也跟着放慢騎速,不解的喚了一聲。
“素常來說,陣前兵卒應從村野廝漢中徵募而來,可這少年郎,卻是一名讀書人。如今兵卒招募確有困難,但也不能無故讓讀書郎上疆場送命,他此刻本該在塾院研習聖人之道,申都監這腌臢潑才,太過分了!”中年文官口中忿忿言語,不知是回應隨從,還是在自言自語。
隨從聽了中年文官的話語,順着他的目光,看到所說的少年郎。他們相處多年,自然能聞弦歌而知雅意,隨從提醒道:“申都監是申家嫡系,申家在西北勢力通天,章經略相公也要讓他們三分,大人別為一個區區兵卒而徒惹煩擾。”
聞言,中年文官好似想到某些他所忌憚的事物,長嘆一聲,沉吟不語,目光亦從少年郎身上收回。
這個少年郎,正是高守。
高守藉著在沙地上書寫,略微發泄一番情緒后,甩手丟掉小枝條,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塵土,看一眼自己寫下的文字,自嘲的哂笑一聲,便快步向大門口走去。
他要在夜幕降臨之前,利用外出打柴的借口,到後山高處瞭望一下,確認山脈溪流走向,記下一些植被與岩石的特徵,作為逃生時的參照,以免黑夜在山野中迷了路。
他也有看到那目光炯炯的綠袍官員騎行而來,可自己當下面臨生死存亡,這些又有什麼好在乎。
此時中年文官騎馬經過高守剛才停留的樹樁,可能是出於對文字的敏感,他稍稍轉頭,隨意對高守留下的文字瞥了一眼。
一瞥之下,他怔了怔。
隨即,他緊拉韁繩,棗紅馬微微嘶鳴一聲,立時停蹄不前,而後,他彎着腰,探下頭,目不轉睛盯在地面上的文字,口中念念有詞,他的目光,漸漸亮了起來,而神情愈加複雜,變幻不定,若有所思。
過了一會兒,中年文官長長呼出一口氣,果斷揚起馬鞭,拍馬追向已然走出寨門的高守,口中大叫:“少年郎,請留步!”
年輕隨從見狀,着急起來,趕忙跟上,出言奉勸:“大人,請務必三思……”
他們前腳離開,一個黑臉少年後腳就出現在木樁旁,確切的說,那是一個在皮膚上塗了某種黑灰的少女。
黑臉少女眼中帶着疑惑,瞄向地上的文字,雙唇輕啟,低聲念道:“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霎時,她兩眼睜得如同燈籠一般,臉上浮現出極其古怪的表情,雖然詩詞並非她最強項,可隨着自己輕聲緩緩念完,也知道這必是一首令人驚艷的精妙好詞。
這首不知是何曲牌的詞很短,寥寥幾句,卻無比傳神的描繪了當前畫面,把眼前仲秋夕照的凄涼景象,生動地鐫刻進詞句之中,最難得的是,最後一句的點睛之筆,讓這首詞的意境與景緻,一下子達到完美融合,升華到情景交融的至高境界。
而轉過神來,又發現,自己不正身處於這詞的情境當中?
夕照下,附近山上到處是凋零的老樹枯藤,應該也能看到昏倦的鴉鳥,而小橋流水人家,可能是憑空想像或回憶,用作對比,形象至極,最精妙的是其中意境,每一句詞,就如同一張畫卷,徐徐展開,而所有畫卷展開后,又神奇的合成一副天衣無縫,妙不可言的畫作。
虛虛實實間,竟是帶來一股強烈的共鳴與震撼感受。
而這絕妙好詞,居然是出自一個下等小卒之手。
好比一顆小石子,卻在平靜湖面上擲出波瀾壯闊的澎湃。
太不可思議了!
想想剛才這小卒的孟浪非禮,以及自己尾隨他的目的,她心頭微妙至極,難以言喻。
她吸了吸鼻子,扇動黑長睫毛,眨着靈動的秀目,偏頭望向已被騎馬文官追上的高守。
蜿蜒古道上,西風捲起塵土,夕陽把人和瘦馬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手機用戶請瀏覽m.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