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包氏家譜(2)
包訓甫和包先德商定好了之後,趁一個夜裏把譜送了過去。
包先定接到包氏家譜以後,深感責任重大,左思右想,自己也是一個生產隊長,這職務算不上個鳥“官”,但這身份與這事多少有些相抵觸。為更穩妥起見,他又選定了一個更為理想的角色:包訓根。
包訓根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成份好,讀書不多,性格耿直,是村上有名的“杠子頭”。如果他說“生薑是樹上結的”,他是這麼認為的,你就別指望讓他改變看法,用上九牛二虎之力也甭想。大家都熟悉了,就都對他謙讓三分。但此人心地善良,還極有正義感,路見不平,定然相助。
包先定把包訓根叫到自己家裏,話往明裡說道:“眼看就要掃‘四舊’了,我這兒保存着咱包家一套完整的譜兒……”話只說到這兒,就被包訓根打斷,他驚喜地問:“隊長,你家保存一套譜?這事以前咋沒聽你講過。”
包先定嗔怪道:“這事可以隨隨便便朝外說嗎?”
包訓根尋思着點了點頭。包先定這才接下去又說:“我考慮你為人可靠,想聽聽你的意見。你看這譜是交上去或是把它燒掉,還是秘密地保存下去?”
包訓根脖子一梗道:“瞎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家譜,怎能交出去燒掉?沒有譜曲,還不沒大沒小了,上下輩分亂了套,成什麼體統!”
“你的意思是……”包先定屬於有着一定社會經驗和組織能力的農村基層幹部,是比較聰明的一類農民,聰明中帶有着狡黠。他話只說了一半,就神態認真地盯着包訓根瞅。
“當然要保存!”
包訓根說得信誓旦旦。包先定一聽,心裏樂着呢,卻裝出了滿面的愁容。說道:“訓根,不行啊。我是生產隊長,誰只要把這事捅出去,譜是肯定保不住的,人倒大霉不說,家族一班人今後還不知會把我說成啥樣呢。”
包訓根聽隊長這麼一說,心直口快道:“你是幹部,我算個屁,你收藏不方便,就把譜交給我!”
包先定等的就是包訓根這句話。不過,他依然煞有介事地詰問:“真的追查下來,你就不怕?”
包訓根豪邁地笑道:“你不朝外說,鬼知道?怕,我怕誰?它天皇老子來,我也不搭睬他。”
“真的?”
“你咋看不起人!”
包訓根感到天大的委屈。
“好!”
包先定佯裝終於下了決心,往包訓根的前胸猛地擂了一拳,說道:“訓根啊,難得你有這片好心。你小子要能把譜保護下來,就是給包家立了一個大功!”
說罷,便連譜帶盒子用事先洗乾淨的膠袋套好,鄭重地交給包訓根。包訓根望着沉甸甸的一膠袋的包氏家譜,突然變得十分激動。他的臉漲得通紅,脖頸上的青筋也暴突出來。他說:“大叔,你放心,只要我訓根在,譜就在!”
包先定非常高興,至此,他可以完全放心了。但他想了想,依然嚴肅地說道:
“譜在,你訓根也要在。這事一定要嚴守秘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連侄媳婦都不要告訴,懂嗎?”
包訓根腦袋點得像雞啄米:“知道,知道。”
包先定又再三叮囑:“萬一有人找你麻煩,一定要沉着,別胡來,你只管頂住,有我給你開脫。”
包訓根不再說話,眼只管直勾勾地瞅着手裏的東西。包先定看出來了,話也只能說到這個份上,已經足夠了;再多交代,對方的牛脾氣說不定就要爆發了。
最後,包先定充滿感情地說道:“好,大叔不說了。大叔信不過你,這麼大的事會交給你么?”
包先定留包訓根吃了頓晚飯。雖擺不出像樣的雞魚肉蛋,包訓根卻已經受寵若驚了。因為包訓根有任務在身,包先定沒敢請訓根喝酒。
飯後,包訓根背着膠袋悄悄出了門。
包訓根開始把譜藏在家中。掃“四舊”的挨家挨戶地掃,一進門便把香爐、燭台,乒乒乓乓一齊扔到地下,砸了個稀巴爛;牆上畫的“麒麟送子”、“麻姑上壽”之類的吉祥畫,不是用鍬鏟掉,就是用爛泥糊上,然後就是上上下下地搜。包訓根不由倒抽了一口氣。眼看要掃到自己家時,包訓根情急之中,突發奇想,他裝着澆菜,挑了兩桶大糞水,晃晃悠悠地把糞桶朝家門口一放,雙手捏着條扁擔,單等掃“四舊”的人找上門來。待人一走近,還沒進門,他就直着嗓子大喊大叫起來:
“我可是八代貧農,有話說在前面,誰想在太歲頭上動土,在我家翻箱倒櫃,砸砸摜摜,有他的好果子吃!”
包訓根的倔勁遠近聞名,這種叫板兒先就把大家鎮住了;再望望門口的糞桶和他手裏的扁擔,就更怕三分。嬉皮笑臉地為自個兒找梯子下台說:“你他媽窮得叮噹響,翻箱倒櫃會‘掃’出個金觀音、銀菩薩來嗎?”
他們故意誇張地伸頭探腦往門裏瞅,一邊說笑着就從門外走了過去。有人還討好賣乖地說:“誰敢跟你斗?你包訓根是當然的革命造反派。”
一場虛驚總算過去,粗中有細的包訓根發現,原來掃“四舊”是只掃家裏不管屋外的。他心想:譜藏在家裏,遲早會有危險,要是哪天我外出去幹活,他們中的冒失鬼突然跑到家裏把譜搜去,再給燒了,不就後悔也來不及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