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魂歸何處 桂英夜喚孫女
許桂英母女回到家后,通報了耿半仙的占卜結果。諸興華對此結果將信將疑,但聽說外孫女不是鬼附體,他便吁了口氣;而諸玉貞姐弟對此結論則不以為然甚至嗤之以鼻,他們為有這樣一個執迷不悟、相信江湖騙術的母親而感到恥辱和悲哀。
許桂英毫不理會大家的七嘴八舌。她走進卧房拿了一件婧婧的汗衫,然後問:“哪個跟我一起去功勞壩?”大家吃驚地問:“現在都幾點了?媽,您沒犯糊塗吧?”許桂英斬釘截鐵地說:“現在不去喊,白天喊了沒用而且也不能喊。若被隊裏的壞人看到了,你們幾個還要不要前程?”
見子女們都站着不動,許桂英拿起電筒就往門外走。諸興華高叫着:“你們幾個還不跟着你媽?難道要老子去不成?”諸家姐弟們只好換上球鞋,極不情願地跟着母親去功勞壩。
一到功勞壩河岸,許桂英就開始幽幽地呼喚:“婧婧,外婆帶你家去了!聽話,咱家去了!咱家去了!”諸家姐弟們看見母親這樣煞有介事地呼喚着,一個個忍不住想笑;但懾於母親的威嚴,更懾於母親的虔誠,他們突然覺得自己的母親是那麼的操勞,那麼的可憐,而他們做兒女的又是那麼的不孝。諸玉善開始啜泣起來,繼而諸玉貞、諸志慧和諸志誠也受到了強烈的感染……他們陸續跟着呼喚起來:“婧婧家去了!婧婧家去了!”
諸家人一邊不停地喊着“婧婧家去了”,一邊往家的方向走。臨到家門時,許桂英大聲地問屋裏的人:“婧婧家來了沒?”諸興華心領神會地答道:“婧婧家來了!”許桂英如是問了三遍,諸興華也如是答了三遍。
走進屋裏,許桂英把手上的汗衫蓋在文婧的身上。接着,她用肥皂洗凈雙手,然後點燃三炷香插進灶神像前的香爐里。灶神像其實是一張年代久遠、油膩褪色的年畫,也難為諸家保存至今。
供上香后,許桂英找來那張無數次在深夜裏跪拜過觀音菩薩的蒲團,以同樣虔誠的心情對着灶神跪拜下去,以祈求灶神消災免禍降瑞賜福。快五十歲的她身體已完全發胖,跪下去再起身並非易事,然而她硬是靠着手的支撐,不折不扣地完成了跪拜三次的要求。
拜完灶神,許桂英取出一隻碗置於灶台上,內盛半碗清水,再取三支筷併攏,用手指撮着將三支筷子豎立在碗中。她一邊喊着“婧婧家來了”,一邊從碗中抓水從上而下地淋澆筷子……這樣邊喊邊澆,約摸過了兩三分鐘,許桂英的眼睛放出光來——三支筷子居然在碗中直直地站穩了!“站水碗”成功,昭示着“喊魂”成功,婧婧真的家來了!
許桂英立即小心翼翼地捧着碗走到文婧床頭,在她頭上轉了三圈,然後取出筷子放在她的枕頭旁。
等這一切忙完停當已是半夜,大家打着哈欠都困得不行,一個個趕緊洗洗睡下。
次日日上三竿時,許桂英才昏昏沉沉地醒來,連續幾天沒有好好合眼的她實在太累了。當她醒來發現丈夫不見了,身邊的外孫女也不見了時,一下子血涌腦門,來不及穿上拖鞋就奔出房間……
此時,文婧正在客廳的桌子上玩那三支筷子。她見外婆起床了就問道:“筷子是外婆放在我枕頭邊給我玩的嗎?”她招手讓外婆來看她用三支筷子拼成的一個三角形,然後說:“婧婧住在孝義莊,爸爸住在湄池,媽媽住在牌頭……”許桂英愣愣地看着這一幕,突然鼻子一酸,緊緊地把文婧摟在懷裏。
原來,這天清晨是文婧醒得最早,接着大家陸續起床,看到許桂英鼾聲正濃,便沒有叫她。吃過早飯,諸興華帶着諸玉貞去汽車站上班,而諸玉善去學校教書了,諸志慧和諸志誠則在屋外玩耍聊天……許桂英突然覺得這樣正常有序的日子久違了。
觀音菩薩終於顯靈啦!
午後,許桂英根據耿叔的關照,去供銷社的中藥店買了一錢硃砂。她取了一耳勺硃砂,用一張稍薄的紙包好,然後剪了一小塊紅綢把紙包包好;接着,她用一根紅繩串起硃砂包,做成一個漂亮的掛件,讓文婧貼着皮膚掛在脖子上。據說,讓硃砂的葯氣穿透皮膚,才會對人起到安神定魂的效果。
許桂英在做硃砂包時,和顏悅色地詢問文婧那天是怎麼掉到功勞壩里去的,又是怎麼爬上來的。文婧說:“那天我正蹲在功勞壩岸上看小魚兒吃河草,有個人路過我身旁;遠處的巴力突然朝那人吼起來,我嚇了一跳就掉進了河裏……我一把抓住茅草就爬了上來。但我是怎麼回家的,我已忘了。”
“掉到河裏要是沒得大人看見,就會像那些小狗崽一樣被淹死的!你不怕死嗎?”許桂英繼續問道。
“死是不是很疼啊?但我不會被淹死的,因為我好喜歡水、喜歡魚兒啊!我真想做一條小魚兒可以在水裏游來游去。”文婧興奮地想像着。
“你要做小魚兒那必須學會游泳哦!趕明兒叫小舅教你怎麼游泳。但你要答應外婆,從今往後不許一個人再去河邊了?你要是再不聽話,外婆只好叫你娘老子來把你接走!”
“我不要回諸暨,不要和爸爸媽媽住在一起,他們動不動就吵架。而且媽媽不喜歡我,她對我很兇。”
“傻丫頭!媽媽只是脾氣不好,怎麼會不喜歡你呢?你不是很想念爸爸媽媽嗎?”
“我是很想念他們,但我不喜歡媽媽,只喜歡爸爸。爸爸從來不罵我不打我,媽媽要罵我,還要打我的。”
許桂英聽了外孫女的一番話后,才喜樂了幾個鐘頭的心又陰雲密佈了。她仰天長嘆一聲:父母為兒女操心究竟要操到何時呢?
忙中偷閑的一個下午,許桂英提了一個冰糖包獨自去耿叔家。一來是感謝他的神卦讓她把外孫女的魂喊回來了;二來是請耿叔再算算她外孫女的命運前程究竟如何。
耿叔說:“把你外孫女的屬相和生辰八字報來!”許桂英嘆了口氣道:“就是不知道小丫頭的八字啊!所以到現在都沒有給她算過命。”
“這是怎麼回事?說來聽聽!”耿叔臉上寫着一萬個問號。
“唉!天底下沒有比我那大姑娘更糊塗的女人了。懷孕的時候胎位就不正,也不提前到醫院去檢查;結果生小丫頭的時候,生了三天三夜都沒有生下來。最後,我那外孫女還是兩條腿先出來的,差一點沒把她娘剋死。她娘因大出血昏迷了好幾天,等醒過來時也不曉得小丫頭的生辰八字;醫院也沒個登記,查也查不到。你說那時的醫院都亂成什麼樣子了?抗日那陣子也沒這麼亂的。”
“那你大女婿不是在醫院裏陪着嗎?他總歸有記錄的吧?”
“唉!天底下沒有比我那大女婿更忙乎的男人了。老婆生小把戲時,他正被對立面的造反派到處追殺呢;自己逃命都來不及,哪還顧得上這些?”
“那你大姑娘的婆老太呢?媳婦做產,婆家總得有人照顧吧?”
“婆老太都七老八十了,走路都要別人攙扶哩。我大姑娘有兩個姑子在鄉下,而且年紀都比我大,指望不上哦!我現在後悔了,當初就不該答應姑娘嫁到浙江去,現在什麼事兒都喊不應,我也幫不上她丁點兒忙。”
“哦!那小把戲沒得生辰八字,這個命不好算哩。問個事兒可以佔一卦,用不到八字;要我算命的話非得有八字。那你知道大概的時間嗎?”
“好像是生了十來天後就到清明了,大概是中午生出來的吧。反正具體是哪一天、什麼時間點哪個都不曉得,只有神仙曉得了。”
耿叔“哦”了一聲眨巴着眼睛,兩個拇指交叉着轉了一會兒風車,突然一拍大腿說:“把你家大姑娘的八字告我一下,我來推推看。”
耿半仙大有曲線救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