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病中夢魘
?目送燕王的背影遠去后,楚服收回目光,轉身獨立城樓,面對着廣闊蒼茫的皇城外郊,看着那片覆蓋著冰雪的空地,目光幽怨。
昔日那個策馬在雪地中自由奔騰的天真少女,如今已被宮牆緊鎖,不能再踏入那片遼闊的土地,如果當日她知道微服出巡的燕王藏身於那陌上的梅花林中,那麼,她是斷然不會騎着馬出現在那片郊外。
宮牆深院,葬流水落花,如何捨得一生只換剎那?
燕王快步走進了東寒宮,守在殿內的宮人看見大王過來都匆忙的行禮。
“太子怎麼樣了?”燕王坐在床邊,看着躺在床榻之上的面色蒼白的越問道。
“回大王,秦太醫剛剛來過給太子殿下診了脈,說是染了風寒,開了幾味葯,已經煎給殿下喝過,現在已無大礙,體熱也已經逐漸的退下了。”尚子恭敬的回答。
燕王聽罷便伸手摸了摸越的額頭,道:“還是燙的很,再叫其他太醫來瞧瞧。”
“諾,大王。”
燕王走後,又來了幾個太醫為越太子診脈。天色漸黑,送走太醫的呂尚子提着燈籠回到東寒宮,看見守在殿前的軒子便問:“殿下晚上要喝的葯煎好了沒?”
“已經煎好了,正在廚房的爐子上溫着。”
“快去端上來,一會我給殿下服下。”
夜風寒冷,吹起了白色的帷帳,楚服不安的在寢點內踱步,從知道他自那夜就卧病之後,她就一直眉宇緊蹙,擔憂中夾雜着愧疚。
“娘娘,您這是怎麼了?”秋藤問道。
“秋藤,太子殿下卧病在床,你代我前去東寒動問候一聲。”
“諾,娘娘。”
東寒宮殿內一片寂靜,呂尚子蹲睡在太子床前。燭火微微顫動,晃着太子越俊美蒼白的臉。
窗外風聲呼嘯,發出鬼魅的聲音。在這樣的夜裏,夢魘來襲,床榻之上的越眉頭緊蹙,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從他幼年踏入中和宮所見到殿中那個端莊嫻靜的年輕女子開始,她傾國傾城的美貌,語笑嫣然的親切,緩步下殿將他扶起的端莊識禮,這一切都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腦海里,一刻也不曾忘懷。那年,那個年輕的美好的女子讓他喚她一聲母后,後來她伴他成長,陪他在這寒宮中度過了一段快樂無憂的時光,教他讀書寫字,陪他彈琴畫畫,和年幼的他一起在庭院中賞雪觀梅········一個個的場景,一幅幅的畫面此刻在他腦海中回放,就像一個個揮之不去的夢魘。
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毫無緣由,讓他捉摸不透,暗自神傷。
昔日在暖閣中的柔情蜜意,到最後跪別時她眼中的平靜冷漠,此刻反覆的糾纏着越,萬般的無奈和痛苦中,淚水從眼角滑落,他逐漸的恢復了意識,恍惚間,一種清香籠罩着他,那香氣幽然,清淡雅緻,異常的熟悉。意識模糊的越輕嗅着,在腦海里努力的回憶,那是中和宮香爐里整日燃着的熏香,他的母后楚服常年待在中和宮,所以身上也沾染這種清淡迷離的香氣。
一隻手好像在幫他蓋被子,溫柔細緻,再加上這熟悉的暖香,究竟是誰?莫非是她來了?
趕走腦海中胡亂的想法,下一刻,越強撐着睜開了眼睛,猛然抓住了那隻幫他蓋被的手,恍惚間,未醒的越目光灼灼的看着來人,低聲喚道:“楚服。”
這聲低喚,他明顯的感到那人表情錯愕,接着便是努力的掙脫,可是,越的手卻握的更緊了。
“太子殿下,你快醒醒,奴婢是秋藤。”
耳邊響起的不是她的聲音。秋藤?原本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了起來,他怔怔的目光落到秋藤的臉上,眼中閃過一絲失望落寞的情緒。
收回自己的手,越沉聲道:“秋藤姐姐,您怎麼來了?”
“奴婢奉王後娘娘之命,前來看望太子殿下。”
“母后·········王後娘娘可還好?”
“娘娘一切都好,今日還和大王上城樓觀賞陌上紅梅去了,有勞殿下記掛,之前聽聞殿下染了風寒,不知現在可好些?”
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剛才眼中的神采逐漸消散,被落寞的憂傷所填充,他緩緩的躺倒在床榻,望着殿中的頂梁,喃喃的說道:“城樓好久都沒有出現過她的身影了,如今她能有如此興緻登樓觀景,可見她是真的一切都好。”
“殿下········”秋藤看着此刻落寞的越太子,不安的叫道。
“秋藤姐姐,時候不早了,您且回吧,若是王後娘娘問起,就說我風寒已退,一切皆好。”
“這··········”
清冷的宮殿,寂靜的語氣,秋藤將要說的話止在了嘴邊,逗留了片刻,然後便無奈的離去,回到中和宮中,看見獨坐在燈下的楚服,便走了過去。
“娘娘都三更天了,天寒物凍,早些歇息才好。”
“太子殿下的病情如何?”
“偶染風寒,太醫已經看過了,並無大礙,殿下一切都好,娘娘不必記掛。”
聽罷,楚服懸着的心漸漸的放了下來。深夜時分,宮牆冷寂,她滅了燭燈,掩了軒窗,獨自回身便斜倚角枕,側卧床上,懨懨睡去。
連喝了幾日的葯,越的風寒之熱已經逐漸散去,在床榻上躺了幾日,頓覺渾身無力,便穿着薄衫披着亂髮下床向殿外走去。
“殿下寒熱剛退,怎麼下來了?”進殿的呂尚子趕忙將手中的熱水放下,去攙扶着體弱的太子。
“病好,就得多出去走動。”
“太醫是說多出去走動有利於殿下身體的康健,但殿下貴為大燕太子,就這麼蓬頭亂髮衣衫不整的出去,實為不妥,待奴才幫殿下梳洗之後再同殿下一起出去,免的被人恥笑了去。”
尚子幫越換好衣服,又推他到軒窗之下,幫他梳理黛青的長發。看着銅鏡中俊美異常的容顏,越面無表情。
“殿下當真是容顏俊美,舉國無雙。”為他束髮的尚子不禁感嘆道。
“皮相罷了,這東西生的好與壞又有什麼干係?”
“話可不能這樣說,古時就有很多才貌雙全的優秀男子,容貌出眾自然就比尋常容貌的庸人要多一分機會,有些甚至憑藉絕色之貌享了一生的榮華富貴,奴才羨慕還來不及了。”
越凝視着鏡中自己的容顏,許久,方說:
“美貌可以助人,同時也可以誤人,古今歷史之中,不乏因容貌出眾而遭人嫉妒者,只因為一副好的皮相,卻斷送了一生的大有人在,更有甚者,因為出眾的容貌沾染桃花無數,為情所痴,乃至一生都逃不過一個情字,遠且不論,單說這燕王宮中,那些正值芳齡的女子,只因貌美而被深宮鎖了一生,那些芳魂該是何等的怨,而這些,皆是美之罪啊。”
“殿下說了這麼多,奴才也聽不懂,反正奴才只知殿下俊美就是了。”
銅鏡中那副舉世無雙的俊美容顏,人人的都忍不住讚歎傾慕嫉妒,但是卻極少有人能過覺察到那俊美容顏上眉宇之間的陰鬱,那深眸中的幽怨。
他是大燕最為俊美的男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份,足以羨煞古往今來的多數平庸之人,可是,這個眉目含情的年輕男子,真的希望,最初的最初,他是一個自由身,高處不勝寒的無奈,萬人虎視眈眈的拘謹,只有身居高位的人才能感受,那是一種刻骨的孤寂,刺骨的寒冷。
“尚子,還沒束好嗎?”越問道。
“快好了,奴才手拙,沒有水寒姑娘的手巧,從前都是她在幫殿下梳頭。”
“水寒?”越抬起頭,看着模糊的軒窗,目光朦朧。
走出殿外,寒冷的氣息讓他緊了緊身上的斗篷。空庭一片冷寂,不遠處的修竹被白雪壓彎,竹條低垂,樹上的冷梅花瓣殘落了一地,軒子低頭掃着庭中的白雪。
“軒子,你這是在做什麼?”
正在掃雪的軒子抬起頭,看着越,憨笑道:“太子殿下,你可算是醒了,這大雪下了幾日,庭中積雪頗深,將它掃開來,殿下好走路些。”
“寒雪無根,輕輕薄薄,乃最為清高絕塵之物,陳積於空庭又何妨?”越低聲呢喃,看着被掃開白雪,連聲制止到:“軒子,快停手,以免玷污了這滿地的冰雪。”
“可是這樣殿下就不好走路了,雪水過多,易打濕鞋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