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昔年血仇戮

第二十二章 昔年血仇戮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玉子衿隨宇文錚方趕回瀧州,就有人急匆匆來報,數日前肖觴一行人奉命送金長嘯回南海,途經山南投宿時夜間被一夥刺客潛入客棧刺殺,一行人死傷慘重,肖觴亦身負重傷,金長嘯當場殞命。

南海三支如今僅剩其二,雖然金長嘯已經因為無嗣將要失勢,但在實際上還是三支之一家主的身份,如今忽然在西原地界丟了性命,宇文錚當然要給金隱陌一個交代。

這顯然是有人在刻意為之,只是他遠在他國,並不知曉玉子衿與南海金氏的淵源。

宇文錚氣急拍案,既然有人急着找死,他也不須再多給他機會喘息,他命人整裝待發,當夜帶領幾百精騎火速秘密趕往了山南。

玉子衿一身男裝騎在馬上,眼前的黑山墨立,兵馬錚錚,又讓她想起了楚南夷族之亂髮生的那個晚上,她當時坐在馬車上隨父親火速趕往臨中,那時的阿錚必也是在不要命地跑回家中的路上,這一次他們一定可以生擒端木銳赫,為那些死去的人報仇!

“在想什麼?”宇文錚一身黑甲策馬問她。

玉子衿憤力揚鞭,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麟兒是不是已經到了,他們幾個人行嗎?”

“保劍鋒從磨礪出,若不成,那他們也不配為將來的明君諍臣,能才良將,你要對他們有信心!”

“好,我拭目以待!”

烈風糊面,烈馬顛腹,孟衍溪只感覺此刻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屬於自己了,他趴在馬背上完全忘了斯文為何物,對那二話不說闖到上洛大理寺把他按在馬背上馱着就跑,跑了一天一夜還不打算停下來的人大叫:“赫連流星,你到底要……要帶我去哪兒?把話說清楚了再走!”

赫連流星一擦臉上風塵,粗曠笑道:“到了你就知道了,俺們和小侯爺特地帶你這個未來的定國能臣去兩瓣嘴建功勛呢!”

“什麼兩瓣嘴建功勛,你到底在說什麼?”孟衍溪很抗拒和這個胡亂用典不知所謂的大老粗說話。

“哎呀老實點!”赫連流星一拍他的屁股“加快速度了哈,別亂動,後天就到了!”

兩日後天明,宇文靖域和霍泱早一步到了宛韶北方邊城莫扎城,這裏是宛韶舉國養蠶繅絲最盛之地,今日宛韶女王將在這裏舉行一年一度的春蠶大典,舉城婦女皆會參加,而宛韶國俗,為避免男子陽氣衝撞蠶母,通常歷來不會允許男子參加,城中男子當日也須出城離外。公西銳赫為了避免宛韶女王脫離自己的掌控,此次也緊隨而來,但宛韶國俗在前,他不敢有所違逆,只能和其心腹暫時駐紮在了城外。

霍泱束手束腳地從客房裏鑽了出來,他朝四方瞅瞅,往後招呼道:“我說你好了沒,跟個大姑娘似的磨磨蹭蹭。”

“好了好了。”宇文靖域同樣也束手束腳地鑽了出來,兩人互看對方的模樣都忍不住捧腹大笑,娥眉杏眼雙頰紅,裙裾帶花綵衣同,可不是兩個妖里妖艷的大姑娘。

兩個“大姑娘”你掐掐我的頭花兒,我扯扯你的花裙子,嬉鬧着上了大街往城外跑去。

赫連流星津津有味地啃着自己的大餅和一身狼狽的孟衍溪兩個人大眼兒瞪小眼兒,他才不管這個酸貨嗚哩哇啦那一套,左右把人按時帶來了他就齊活了。

“不好,遇襲了!”忽然有人往兩人身上兜頭罩臉扔下來兩塊花花綠綠的布蓋住了臉,赫連流星第一時間就扔掉大餅竄了起來,他扯開那兩塊布細看,眼前正站着兩個姿態嫵媚矇著面紗的宛韶少女,其中一人還多情的向他拋了個媚眼兒,他大臉一紅,拿起兩塊大花布遞給她們,“小姐,你們的東西。”

孟衍溪一看那兩塊大花布,不是別的物事,正是姑娘家日常穿的衣裙,光天化日之下哪有大姑娘家拿着自己的親身衣裙往大男人身上扔的,蠻夷未開化之地真是鮮廉恥矣。

孟主薄覺得自己讀了恁些年聖賢書,若不對其教化勸導一番,實在是枉為讀書人,他上前一步鞠了個躬,張嘴就要開始長篇大論起來,那兩個姑娘中的一人卻在這時及時又給他拋了個媚眼兒,另一人似忍俊不禁般哈哈大笑了起來。

孟衍溪一聽就覺出不對,姑娘怎麼會發出男的的笑聲?他一把扯下了其中一人的面紗,頓時五官扭曲,只覺不可入目,赫連流星也接連扯下了另一人的面紗,他更是險些當場昏了過去,“小……小侯爺……阿泱,你們簡直……簡直……”

“斯文敗類!”宇文靖域與霍泱異口同聲,也不管孟衍溪抗拒,直接拿起一件花衣服就強行把他按在那裏給他裝扮了起來。

赫連流星蹲在一旁繼續啃起了自己的大餅,待看到三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站在自己眼前,他一口氣沒上來險些把自己噎死。

孟衍溪一臉慷慨就義,捧着宇文錚寫給他的密函咬牙道:“若不是王爺有托,我孟衍溪情願一死也不願有此為!”

霍泱攬住他的肩膀又拋出一個媚眼兒,“好了好了,想本大少玉樹臨風,川西無數少女夢裏人,還不是英勇就義犧牲了自個兒,你個沒人要的傷感啥?”

孟衍溪一把甩掉他的手臂,獨自做到了一邊兒。

宇文靖域收拾着粉盒,見赫連流星還窩在一邊啃他的大餅,反手一甩把剩下的那一身花裙子碰到了他懷裏,“你也穿上!”

“啥?”大餅立馬從赫連流星嘴裏掉了出來,他指指自己,“我也要扮女人?”

“對!”宇文靖域和霍泱齊齊點頭,連孟衍溪也轉過身一臉非要不可地看他。

赫連流星看看方位隨時備跑,“主公只讓我來送老孟,沒說讓我干別的……沒說……”

宇文靖域和霍泱相視一眼,一左一右堵住了他的生路,他們一個拿裙,一個持粉,引誘中帶着威脅道:“你扮不扮?扮不扮?不扮我們幫你啊!”

夜中,宛韶女王賽雪主持完大殿,疲憊地回到了卧房,她輕敞軒窗,看着亭中枝繁葉茂譏誚冷笑,一代女王政令處處掣肘,國不成國,家不成家,她卻還要故作其形地來莫扎城主持春蠶大典,以佑百姓富足,天知道明年的今日這國是否還是她的國,家還是她的家?

人生可真是諷刺!

若再來一次,她一定不要救那個人,即便她愛着他也不會救她,她會在他最危難的時候一刀殺了他,讓他永生淪滅,再也不能危及她的國,她的家!

窗外樹影翕動,忽然閃過一個黑影,她眼睛一定,“誰?”

就在一眨眼的時間屋內燈光俱滅,她還未來得及反應,已經四肢酸麻,癱軟在地,漸漸失去了知覺。

宛韶國麗和八年,春蠶大典,女王於莫扎城行宮失蹤。

大帳內,宇文錚揚手將密函扔在炭盆,“子衿,麟兒他們成了!”

玉子衿眼睛一眨,“那我們為何還不動?你只帶幾百精騎就想生擒公西銳赫?”

“我何時說我要去擒公西銳赫了?”

“那你帶着我一路往南,是要去哪兒?”

他邪笑,“去南洛巡視駐軍大營!”

玉子衿微一吃驚,南洛駐軍大營一直歸楊櫟管轄,所屬部將無不是其心腹,若宇文靖域成功抓獲了公西銳赫,楊櫟必起反心,到時候若有萬一,他們只憑几百精騎,如何平安而返?這個人簡直是在玩火!

宇文錚捏捏她的臉頰,笑道:“放心吧,我苦心佈局多年,可不是叫你隨隨便便就隨我兵敗自刎的!”

“那是,我還等着看麟兒成親,等着抱孫子呢!”她沒好氣道,隨手扒拉着桌上的信函,她心內泛起疑惑這人的自信到底是來自何方,難道?她忽然恍然大悟,“楊櫟軍中有你的心腹?”

她一直都在疑惑,縱使楊櫟深有其能,但那畢竟是南洛十萬駐軍大權,他苦心籌謀等待十八年地位光陰來報血仇,何以就那麼輕易地能把那十萬駐軍大權交給一個根本就不完全忠心於他的楊櫟呢?

能讓他那麼放心的前提除非是,楊櫟軍中的重要部將必然是有他安插的暗樁!

宇文錚算是默認地笑了笑,道:“可你知不知道,為夫的暗樁這次卻未必用得到啊!”

“為什麼?”

“楊櫟”宇文錚一頓,“只怕他藏得遠比你我所想的還要深吶!”

玉子衿沒怎麼聽懂。

宇文錚又道:“你可知世間事,情理為重,公西越當年犯下大錯,此事一旦揭開,不止公西家滿門,甚至於楊氏也會因此而遭到禍連,而楊櫟素來擅長明哲保身,當年為不遭受池魚之殃,連累自己聲名,可說是在一力掩藏當年之事的真相,若我執意將這件事情揭開,其利益勢必受損,到那時為了保住自己手中的權勢和地位,你覺得他會做出什麼?是公然謀逆反叛我還是背棄公西佳寧?”

玉子衿豁然睜大眼睛,她陷入沉默,沒有去回答宇文錚的問題,人性之貪之惡,非常人所能想像,她的內心竟開始為公西佳寧有了一絲擔憂。

這年春夏之交,宛韶國女王於春蠶大典失蹤,遍尋不見蹤影,由王夫代理政事,不久后王夫一黨惑此乃天降異變,國不可一日無君,紛紛上書請求王夫代王稱位,以整國風,待女王聖蹤歸來,再歸政還權。

提議迅速遭到擁王一派的力爭反對,王夫大怒,囚擁王派於王宮地牢,並擬定於當月初八於王宮翎羽殿登基稱王。

登基大典當日,女王歸來,竟持宛韶失蹤已久的聖令月符迅速集結了軍隊,本效忠於王夫的兵馬也迅速倒戈,王夫一黨被誅殺殆盡,只留端木銳赫一人,被入宛韶協助宛韶女王奪權的西原浩清侯等人押解回西原處置。

同月,英成王宇文錚攜王妃前往南洛巡查駐軍大營,方至,一等承恩公、安南大將軍楊櫟自負荊條跪於轅門外以俟英成,英成與妃至,問其故,楊櫟道:“末將有罪,錯結姻門,公西越父子實乃萬惡不赦之小人哉!忌憚主上,背棄仁德,暗操鬼斧之手,釀楚南夷族之亂,累主上血親無存,末將失察,前日方得知於公西佳寧此毒婦之口,末將已命此毒婦自縊受死,請主上驗察!”

二十載夫妻,夜夜枕邊人,楊櫟口口聲聲說愛着公西佳寧,關鍵時刻卻為了自保將她狠狠推了出來,這一出手就是要了她的性命,直到坐上返回瀧州的馬車,玉子衿都一臉的難以相信,再看到楊櫟在車下對她和宇文錚躬身相送的模樣時,她險些一口就吐了出來。

宇文錚將她摟在懷中,車簾放下時,幽暗車中每人能看清他臉上的熱忱,但那眼中閃爍的晶瑩任誰都能感受得到他的動容,兩隻手緊緊相扣貼在他的胸口,如那年東柳城下的少年和女孩緊握貼合在一起,許久,他壓抑着自己的情緒開口,“子衿,十八年了,這一天我等了十八年,沒想到十八年是那麼漫長難捱,這一天的到來卻這般容易短暫,容易得不費一兵一卒,可我卻等了整整的二十年。”

西原承興十一年,這一年是舉世震驚的一年,十八年前的長和三年,楚南夷族之亂,無數百姓和五姓士族慘遭屠戮,楚南之地千里無人煙,可有誰能想到那場流寇動亂血腥屠戮的幕後籌劃者竟然是已故的公西大都督,西原立國公認的奠基者公西越?當這場隱藏了十八年的驚天陰謀重揭於世時,整個天下沸反盈天。

川西第一世家公西氏的滅亡之日徹底來臨了。

瀧州在宇文錚輔立西原建國后,曾規劃建設了城內佈局,當時人人都不得其解為何城心最中會壘砌一個佔地弘大並附有三層圓形台基的大理石磚廣場,當這日英成王府的人將楚南五姓士族的靈位擺上台基,當無數量囚車將公西一門的族人壓往廣場時,人們才徹底明白,那是一個祭台,是英成王早就為家人和楚南士族百姓準備好的祭台,是為公西一門早就準備好的魂歸之所。

天陰蒙蒙,烏雲罩日,廣場四周烏壓壓站滿了靜默的人群。

萬人矚目中,宇文錚身着一襲黑色素服,身無修飾,他身側的玉子衿則一身素白,不施粉黛,兩人一黑一白在萬人矚目中並肩拾級走上祭台頂端。

宇文錚揚手從袖中抽出一卷黑帛扔與赫連流星,“念!”

赫連流星稱是,展開黑帛併發內力傳聲:“先人宗室,在天有享,不孝子錚,俟十八載,終結公西氏於此,祭吾先靈,昔年喪亂”

風吹徹廣場,將赫連流星渾厚低沉的聲音送進每個人的耳中,更深揭當年夷族之亂始末,群情聽之憤然,待赫連流星念完,廣場上已是罵聲震天,無數人大喊請殺公西氏九族。

曾輝煌一時的公西氏族如今淪落到此凄涼境地,不少被縛押解跪在廣場中的族人開始哀嘆落淚,怏怏低靡,即便如已經入宮的公西安穎也已經被廢去封號,押解至此,身前榮耀沒有留住,死後的芳名卻也難得!

宇文錚深視前方,朝宇文鵬舉點了點頭,待宇文鵬舉一聲令喝后,一輛囚車又緩緩駛入了廣場中央,數個大汗將囚車中人押解下車,那是個白髮蒼蒼滿臉褶子的老漢,就連眉毛和鬍鬚都是白的,他身形碩大,目光無神,穿着一身破爛的粗布衣服,他亂糟糟的鬍子又臟又亂將他的面容遮掩,只看得出這個老人氣色仍行。

人們紛紛猜測這個人被押來這裏可是和公西家有什麼淵源?可公西家歷來是體面的名門望族,如何會多了這麼一號人物?

坐在台上的趙老太君禁不住眯起了眼睛細細看着那人,良久她很是難以置信的從凳子上倏然站起,她顫抖着手指指向那人,“公公西越?”

全場嘩然,每人想到本應該早就死去十幾年的公西越竟然還在人世,十數年來他被宇文錚囚困於英成王府的地牢,日日喂以人蔘鹿血名貴草藥續壽,一直把命吊到了今天,為得就是讓這個始作俑者親眼看着自己所種下的惡種今日會結何惡果,為得就是讓他親眼看着自己的兒女宗族一一被屠戮,嘗宇文錚當年所嘗之痛。

從出現,公西越就一直未說過話,甚至沒有眨過眼睛,他的表情目光一直是獃滯的,任由公西銳赫怎麼廝喊他都沒有反應,只是在經過公西佳寧的屍身時,他的表情才開始有了些許變化。十幾年囚禁生涯,無人與之言的時光早已讓他變得有些神志不清,當看到眼前這些熟悉又陌生的人時,他才漸漸躁動不安了起來。

奈何已經晚了,宇文錚立於高台俯視於他淡淡揮手,已經有數個公西家的族人人首落地,看着血逐漸快要濺到自己身上,公西銳赫的臉上開始出現恐懼,而公西越怔怔地看向了宇文錚,他鼻尖都是血液的腥稠氣息,眼中最初的濃烈之色卻變得逐漸荒涼,他漸漸咧嘴狂笑,笑自己算記錯了的一生,當年那個為他鞍前馬後的驕傲少年終究登臨在了他父子的頭上不是天下人的頭上。

最後兩顆人頭落地時,天空下起了雨,如那夜的瓢潑大雨洗刷滿地血污,卻永遠沖刷不盡人心上的陰霾。

玉子衿站在宇文錚的身邊,緊緊握着他涼透的手,在高台之頂陪他吹着那風,任雨洗滌。

宇文靖域站在遠處靜靜看着父母,幻想着他們年少時的泣血相擁,身後清歡緊抱着剛滿百日的幼子靠在須赫雲身上落淚,“霆兒,你看到了嗎?你舅祖終於為母親沒有見過面的父母和親人報了仇”

十八年了,那個少年終究用自己的隱忍和等待為自己和家人報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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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入懷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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