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無辜崩牙
“從片子上看,應該是劈裂了,你再去拍個CT看看,要是劈裂的話,就去二樓外科拔了,再看看你哥是做連冠,還是種植牙。”何湘醫生把電腦上的牙片關掉,調出來她病人的根管充填牙片,“嗯,充的挺好,我還給這個病人省了個小牙片的錢。”
電腦上牙片上呈現出來一個如倒吊的牛角一樣的根管,這是一個單牙根的牙,充填起來沒什麼難度。根管充填一定要充嚴實了,不然還是容易再次致病。
陳茉謝了謝何湘醫生,請何湘醫生給開了CT單子,正想着怎麼說這個事情,祁簡那邊她倒不擔心,只是大姨麻煩一些。
八成能掀翻房頂。
“陳茉等等。”何湘醫生喊住了正慢慢往外走的陳茉,“如果你哥哥決定種植的話,可以去種植科問問,能不能即拔即種。”
“知道了姐姐。”
陳茉出來就看到祁簡母子兩個湊在一起看祁簡的手機,大姨臉上露出了鄙夷的神情,說道:“現在的世道不行了,小姑娘家稍有姿色,就不安分,看,被人找上門挨打了吧。”
“你們看什麼呢?”陳茉還沒想好怎麼跟大姨說,祁簡的牙不能留了這件事情。
“咦?”祁簡看着手機突然發出一聲疑問,抬頭看了看陳茉,又環顧四周看了看,把手機屏幕舉到陳茉面前,“茉茉,這個視頻上的人是不是你?我看這身形跟你挺像的,這環境也像你們醫院。”
陳茉看了一眼手機上的視頻,臉登時就黑了。
祁簡手機上,正是那段她被地圖舌奶奶胖揍的視頻。
還沒等陳茉說話,有一個輕靈柔美的聲線飄進陳茉耳朵里。
“陳茉,王煥新說你找我有急事?”晏清歌說著話朝陳茉走來,今天晏清歌穿着一身抹茶綠輕紗斜肩連衣裙,如同一朵白霧籠罩下的青蓮,亭亭玉立,不染凡塵。
陳茉睜大了眼睛,“你怎麼來醫院了?”
晏清歌疑惑,“王煥新說你找我有急事,又說你在醫院,我正好經過,就進來看看,正準備給你打電話。”
說著,舉起來手上的手機,示意正打算給她打電話,“不過剛才碰到顧梓洵,他說你在這裏,陪你哥哥看牙。”
“你有時間嗎,我會不會耽誤你事情?”陳茉走到晏清歌身邊,心裏組織着語言。
晏清歌微笑着道:“有的,你說吧。”
陳茉覺得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拉起來晏清歌往一邊走去,“走,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晏清歌輕輕掙開被陳茉拉住的手,還是那份得體而又禮貌的微笑,抬抬手笑着示意陳茉帶路就好。
陳茉想晏清歌可能不習慣跟不熟悉的人有肢體接觸,畢竟她們倆確實也不熟,也跟着笑笑。剛走又想起來祁簡的事情,“你等我一下,我跟我哥說兩句話就好。”
“大姨,勇勇哥哥,剛才何醫生說了。”陳茉站到盯着晏清歌一直望的祁簡母子面前,快速說著,“勇勇哥哥的牙可能是劈裂,讓再去拍個CT,還是拿着就診卡去繳費然後放射科拍片,好了你們就來這裏等着我,我一會就回來,”
說罷,就帶着晏清歌去了二樓的落地大窗的空地上,那裏連接着特殊門診和種植科,因為這兩個科室的特殊性,所以在醫院裏屬於人煙稀少的地方,這片空地原來還擺放着一些宣傳圖架,但是人流量太差,也就挪走了。
陳茉是往六樓消毒室送器械的時候無意發現的地方,這邊的落地窗能看到醫院門診大樓後面的小花園,風景還算不錯,有時候趙時依在兒童口腔科被孩子們吵得沸反盈天的環境快崩潰了,陳茉會和她過來這邊清凈一下耳朵,王煥新知道了,也跟着過來說說閑話聊聊天。
所以這裏算是三個人一個小的聚集地。
“事情就是這樣。”陳茉收起來自己的手機,說話裏帶着自責,“我也是上午才知道的,視頻上明明是我,可你卻遭受了無妄之災,時依問過了,可以找工作室刷評論,或者找大V,澄清一下這件事。”
晏清歌認真地聽陳茉說完話,才微笑道:“原來是這件事,我還以為你怎麼了,沒關係的,清者自清,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話語裏帶着幾分超脫和輕鬆,彷彿被人誣衊抹黑,她也渾不在意。
陳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難道晏清歌真的是仙女,絲毫不理會塵世間的是是非非?
晏清歌反而帶着幾分安撫的意味,耳邊米粒大小的珍珠耳墜,隨着她說話的動作輕輕擺動,搖曳生光,“我只是一個無名小輩,這件事也不會影響到我的正常的生活,我何必再去干擾。”
這麼聽起來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可是……”陳茉不知為何,心裏還是有些擔憂,“真的不會影響到嗎?”
“就是真的影響到了又能怎麼樣。”晏清歌琥珀色的雙眸中透出琉璃般寡淡的色彩,話語中帶了一絲疏離,和似有似無的冷淡,“還能關係到我的生死不成。”
此時的晏清歌立於落地窗前,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投影在光滑的地面上,周圍是醫院特有的空白牆面。
她的身影被陽光拉出優美玲瓏的曲線,如同山巒起伏。
而她長發如瀑,黑亮如墨玉。從陳茉的角度望過去,她的黑髮、青裙,與暖陽、白牆,勾勒出一副靜極生妍的仕女圖。
偏偏晏清歌整個人的感覺只是隨便的站在那裏,並沒有任何驕傲或得意,反而周身有種淡淡的清冷,使得這幅本該是工筆的仕女圖,又有了幾分寫意畫的瀟洒自然。
美而不自知,大概就是美的最好狀態了吧。
這是陳茉第一次,如此深刻的被人類所能呈現出的美麗而震撼到。
話盡於此,晏清歌如皎月般美好的面上,瞬間又掛上了她的微笑,“多謝你的好意,不用擔心我,也無須自責,這些事情本來也不在你的掌控之中,我就先走了。”
陳茉這才從自己內心剛才恍惚的失神中,醒轉過來,她快步追到晏清歌身邊,“我送你下去。”
晏清歌笑笑,沒有拒絕,到了門診大廳的門口,晏清歌阻止了陳茉再送她的意圖,“我們一個科室實習,你也不用太客氣了,你快去找你哥哥吧。”
陳茉站在門口目送晏清歌的背影慢慢遠離,心裏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衝動。
她有衝動想要去了解這個隨時待人以微笑,卻又隱隱有些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清冷女子。
手機鈴聲適時響起,拉回了陳茉的思緒,“大姨,你們拍好了?大姨你別著急……嗯?已經讓何醫生看過了?什麼,顧梓洵帶你們去的?你們等我,我這就過去!……哦哦,在種植科是嗎,我就過去!”
當陳茉三步並兩步跑到種植科的時候,只看到了祁簡母子,應該說是接近崩潰邊緣的一位母親,和她看上去挺淡定的兒子。
陳茉立馬安撫大姨,讓大姨稍安勿躁,“大姨,這個不是什麼大問題,多少年輕人吃個口水雞就把牙硌劈裂了……”
大姨打斷道:“這還不是什麼大問題,這牙可就這麼一個,不會再長了,嘴裏黑洞洞的缺個牙,你哥以後怎麼找女朋友!”
“就是少個牙,又不是缺個胳膊少腿兒的,怎麼會影響哥哥找嫂子呢。”陳茉對於大姨的擔憂真的是哭笑不得,“而且這不是來種植科了么,就是為了給哥哥再看看……”
大姨聽了陳茉的話,非但沒有冷靜下來,反而情緒更激動了,說話間眼圈兒都紅了,“你一個小姑娘說的輕巧,你會找一個沒有牙的人結婚嗎……”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
陳茉手忙腳亂的想掏紙巾給大姨擦眼淚,發現自己出來的太過匆忙,沒有帶紙巾出來。看向祁簡,發現他根本沒有注意這邊發生了什麼,整個人處於一種真空狀態的發獃,所以乍一看比較淡定。
這時有一包綠茶香味的紙巾從陳茉身旁出現,明顯是一個男子的手,手指修長白皙,指甲修剪出圓潤的弧度,看上去乾淨清爽。
陳茉看向來人,正是穿着白大衣的顧梓洵。
她低聲道謝,接過紙巾,還帶着淡淡的綠茶清香,是她最喜歡的味道,也是她這麼多年用習慣的味道。
“我已經把片子給種植科的李主任看過了,主任說你哥哥的五號牙確實不能留了,如果想種植的話,可以即拔即種,看看你家裏的人的意見是什麼。”可能是說起來病情,顧梓洵的聲音沒有了平日裏的玩世不恭,聽起來很是溫柔和氣,“這會兒李主任正好沒有病人,可以讓你哥哥進去再給李主任看一下。
又對着陳茉大姨溫和道:“阿姨,你別著急,種植牙又叫人類的第三副牙齒,種上去跟自己的牙沒什麼分別,現在祁簡的牙已經這樣了,還是想想後面的解決辦法。如果不考慮種植牙,就去修復科出一個方案,也好安排拔牙。更何況只是個五,不是六七那種功能牙,絕對不會對他以後的人生有什麼影響的。再說祁簡長得一表人才,儀錶堂堂,學歷又高,只有他不想找女朋友,怎麼會找不到呢。”
陳茉腹誹着顧梓洵花言巧語,信口開河,嘴上卻順着顧梓洵的話繼續說道:“是呀大姨,你別胡思亂想了。李主任很不好約的,咱們市長、局長可都是找李主任做的種植牙,是一個有資歷的老醫生了,現在正好李主任有空閑,別耽誤時間,進去看看吧。”
陳茉大姨在聽到顧梓洵的話的時候,就已經平靜下來,現在聽陳茉說是個有資歷的老醫生,立馬行動起來,拽起來坐在一旁看上去事不關己的兒子就走。
“可算……大姨就是遇事太容易咋呼了,真是拿她沒辦法。”陳茉見祁簡母子進了種植科,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可我怎麼看着你跟你大姨挺像的,不,你更勝一籌,像個會自爆的炮仗,都不用人點,自己就着了。”顧梓洵雙手插兜,閑閑的口氣揶揄着陳茉。
陳茉立馬不可思議的看着顧梓洵,這人是雙重人格嗎,剛才還一副正經可靠的模樣。
假裝正經,道貌岸然。
但是看在顧梓洵這麼跑上跑下的幫忙,陳茉還是乖乖的閉上嘴不去反駁。
顧梓洵繼續說道:“你大姨擔心的是你哥的前途,你直接把事情說的輕描淡寫讓老人家放心不就行了,說什麼缺胳膊斷腿,你大姨當時臉都白了,你說你不會說話就別安慰人,再把人嚇到。”
我忍……
陳茉本着知恩圖報的原則默不出聲,只聽顧梓洵繼續道:“你這個人,話多,還不到點子上,之前地圖舌那個事,你就是在還沒有搞明白事情的始末就妄下評論……”
“顧梓洵你差不多得了。”還有完沒完了,說她說上癮了是嗎。
“我是本着同事之間友好互助的原則,友善的提醒你,你一個小姑娘,什麼事都要往上沖,很容易遇危險的。而且你說話做事比較衝動,都已經是成年人了,凡事要謀定而後動……我要回牙體牙髓科了,這邊你自己等着吧。”
可算要走人了。
陳茉皮笑肉不笑的目送顧梓洵轉身離去,哪知顧梓洵走兩步又回首道。
“你既然知道你大姨這麼看重你哥哥,你就應該好好陪着,用專業角度給你大姨解釋一下,讓長輩安心,你卻到處亂跑不見人影,做人做事都這麼想一出是一出,未免太不負責任,考慮事情也太不周全。”
說罷,留給陳茉一個看上去悠哉悠哉的背影。
陳茉忍無可忍,怒吼道:“顧梓洵你個大豬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