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時仗義
只聽大漢嘴裏罵道:“老子早就懷疑這不是老子的種,老子祖上八輩都沒出過這個!我辛辛苦苦在外面掙錢養家,讓你舒舒服服在家歇着,你倒給老子整個野種出來!”
婦人捂着臉迅速紅了眼眶,眼淚直直往下淌,懷裏孩子被嚇到大聲哭了起來,婦人帶着哭腔說道:“我沒有我沒有!我清清白白跟了你,你怎麼能這麼說我……”
大漢哪聽這麼多,轉身大步就往外走,婦人抱着孩子追上去,大漢直接把婦人推倒在地上,“帶着你的野種滾蛋!”
回過神來的陳茉,趕忙衝出去把婦人扶起來,跑步追上大漢拉住他肩膀,“先生你不分青紅皂白就冤枉你老婆,這個地圖舌本來就不代表什麼,如果你質疑孩子的血緣關係,你應該直接去醫院做DNA親子鑒定,如果這是你的親生兒子怎麼辦?”
大漢一臉怒容,“扯淡!什麼地圖舌,做那麼多檢查又是驗血又是吃藥,孩子屁毛病沒有,只能是天生的,賤人家裏也沒有這個情況,那野種怎麼會是老子的!”
陳茉正面面對大漢,堵住他的去路,“你的妻子跟你同床共枕,你對她怎麼能一點信任都沒有?凡事應該講證據,才能立住腳說話。而且你剛才動手打人,我們醫院有監控,你這屬於家暴!國家已經頒行了家暴法,你已經犯法了。”
“老子的老婆想打就打,國家管不着。你給我讓開,別以為你是醫院的醫生老子就不敢動你。”大漢見陳茉不動地方,伸手使勁去推陳茉,“別給臉不要臉!”
陳茉沒想到大漢會突然動手,沒有防備被猛地一推身體向後倒去。
意外卻沒有摔倒地上,而是落入一個堅實的胸膛,陽光的乾爽味道縈在她鼻尖。她踉蹌了一步,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略帶懶洋洋的聲音,聲音有些熟悉,卻很好聽。
“地圖舌全稱遊走性舌炎,可能是營養匱乏、腸寄生蟲、內分泌失調等等因素有關,病因未明,目前全世界都沒辦法確切知道是什麼情況導致的。如果非說是遺傳,麻煩請告訴我是哪位偉大的醫學家確診的。”
陳茉站直身子以後,才看清楚出手幫她的人就是之前喊王煥新的那個精瘦高挑的男生,畢竟之前跟他有過矛盾衝突,她心情有些複雜,下意識看到這個男生胸前的胸牌,寫着名字——顧梓洵。
顧梓洵看了一眼陳茉,“你對我院醫生使用暴力,麻煩跟我們派出所走一趟,給我們醫生驗驗傷。”
婦人抱着尚在抽泣的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大漢身邊,聽到要去派出所,大驚失色,“孩子爹,咱們快回去吧,有什麼事咱們……咱們回家說。”
大漢看着氣定神閑的顧梓洵,不由心虛起來,衝著婦人吼道:“都是你給老子惹的事,真晦氣!”說罷繞過陳茉和顧梓洵大步離去。
陳茉看着婦人抱着孩子小跑着費力跟上大漢的腳步,心裏一陣心酸,還不知道這個婦人回去會面臨的是什麼。
“別看了,你也管不了。”顧梓洵見陳茉一臉同情心泛濫的表情,不由輕輕搖搖頭,“地圖舌這種病因不明的問題,最好別往遺傳上說,這你們科哪個醫生看的,讓你出來充什麼主持正義的好漢?”
陳茉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麼唐蘊華一再強調孩子是健康的,而隻字不提病因如何,她不想讓顧梓洵誤會牙周科醫生,忙道:“是我隨口說的……原本我看他們一家大老遠過來不容易,就想安慰一下,我記得上課時候老師說過跟遺傳有關的,誰知道這男的反應這麼大。”
顧梓洵眉毛一挑,眼神傳達出內心的想法:白痴不可怕,就怕白痴是學渣,還裝有文化。
“何止這麼簡單。”王煥新這廝不知何時冒出來,目光包含同情之色瞅着陳茉,“陳茉妹妹為了讓唐主任能見這家病人,在辦公室是義正嚴辭、疾言厲色啊,可你不知道,牙周科那中間跟更衣室連着的不是牆,就是塊隔離板,被在更衣室待着的醫生聽了個清清楚楚。”
陳茉明白過來,合著剛才王煥新是跑牙周科聽八卦去了。
王煥新似是知道陳茉心中所想,忙解釋道:“我可沒有去牙周科,是我從二樓下來正好碰到某位知情人士,他現在對你可謂敬佩之至!他說他跟主任六年了,你是第一個敢正面懟唐主任的人,而且連醫生都不是,只是一個實習生。”
陳茉面無表情看着王煥新,“而且我這個實習生恰好還是跟唐主任的,你是想表達……我徹底涼了是么。”
王煥新嘖嘖兩聲,“你還真是把唐主任往死里得罪啊……跟你同科室的晏清歌大美女都沒你出風頭,就這半天功夫,你已經一戰成名了。”
顧梓洵捶了王煥新胸口一下,“行了,別嚇唬她了,哭了你負責哄啊。”
陳茉這才想起來剛才顧梓洵幫了她,她頗有些不自在,畢竟之前她對顧梓洵的印象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外加不明是非,色令智昏。
“那個,剛才謝謝你。你也幫了我,那你冤枉我偷車的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咱倆扯平了。”
顧梓洵聞言面帶一絲揶揄笑意,“你不會算賬吧,我誤會你偷車確實不對,可在這之前你潑我一臉豆漿的事怎麼說?”
陳茉大腦高速運轉,像是想到了什麼,她瞪大眼睛,詫異道:“公交車上被我潑豆漿的男生是你?!”
王煥新湊過來:“什麼潑豆漿,發生什麼事了?”只差臉上寫着求告八卦四個字了。
這時有個女生在診室里喊顧梓洵:“張主任喊你呢。”
顧梓洵含笑看着似乎在回憶往事的陳茉,他向前靠近了陳茉一點點,俯首輕聲說:“回去看看你校徽還在不在,還有……”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清朗,帶着淡淡的笑意,可在陳茉耳朵里,頗有着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得意和嘲諷,“茶香的紙巾不錯。”
轟得一聲,陳茉只覺自己周身的血液瞬間湧上大腦,面紅耳赤的她看着顧梓洵施施然走回到牙體牙髓科。王煥新把腦袋湊過來,好奇道:“顧梓洵跟你說什麼了,你臉咋紅成這樣?跟你耍流氓了?”
王煥新以為陳茉是害羞了,實際上陳茉是兩個大寫的尷尬!
“沒有!沒什麼事,你別瞎想,我先回去了。”陳茉不想說這個,她現在最擔心的還是牙周科,不知道主任那裏是什麼樣的暴風雨等着她。
陳茉回到牙周科,看到主任不在診室,估計在辦公室里。倒是小趙護士看到陳茉,臉色陰沉地衝過來:“就你有醫德!就你叭叭的長着嘴是吧!”說完這兩句,陳茉等着後面狂風暴雨般的訓斥時,卻見小趙護士翻了個白眼,“你這兩天把臨床無菌操作好好看看,我會提問你。還有,管管你的手和嘴吧。”說罷就不搭理陳茉,忙自己的去了。
這……應該算是暴風雨過後的平靜,還是主任在憋着大招?
陳茉心有餘悸地想着。
何湘醫生的工作間靠着門口,看着陳茉還傻站着,她笑着沖陳茉道:“嘿,你別被小趙嚇着了,她跟主任四年了,要求比較高,但人很好的。”何湘是個三十多歲的女醫生,個子比陳茉略低,圓圓臉兒,說話的時候臉上有兩個酒窩,皮膚白皙長相很甜美,“你剛來不知道,那戶人家來找主任看地圖舌好幾次了,還大鬧了一場。”
陳茉見何湘很好說話,見她也沒病人等着,就過去小聲的問怎麼回事。
原來事情並不是陳茉看到的那麼簡單。
這家在鄉下,據說路還是泥土的。孩子剛出生就發現舌頭不對勁,家裏人原來也沒在意,以為長長就好了。哪知孩子到了兩歲半,還一直存在,孩子奶奶慌了,這可是家裏獨苗,就抱去鄉下小門診看,小門診沒辦法處理,就推薦了他們一家去市裡口腔醫院看。
導醫台見是黏膜類疾病,安排到了牙周科。
孩子爸爸一直在外打工,是孩子奶奶和媽媽帶來看的,當時還是何湘醫生接的診,可孩子奶奶覺得何湘年輕,非要等着唐蘊華主任給看。唐蘊華看了一眼就說是地圖舌,給開了葯讓回去,並告知不一定能去掉。回去果然好了一點,葯吃完又帶孩子來。孩子奶奶緊張孫子,生怕這是什麼大病,儘管唐蘊華一再強調,孩子很健康。但孩子奶奶不依不饒,以為孩子奶奶年紀大了道理說不聽,想跟孩子媽媽溝通時,發現孩子媽媽根本不敢多說一句話,都是孩子奶奶做主。
唐蘊華只好開了幾個單子讓帶孩子去做全身檢查,檢查結果自然是健康。孩子奶奶開始懷疑是孩子媽媽有病傳染給了寶貝孫子,唐蘊華又給孩子媽媽開了檢查單,依舊是無事。唐蘊華又給孩子開藥,開藥前跟孩子奶奶一再強調,不保證能去掉,建議不要再吃藥。
過了一陣子,孩子奶奶突然開始來醫院鬧,坐在牙周科門口哭,指着唐蘊華說醫院想騙錢,檢查做了一堆,葯也開了一堆,孩子沒有治好,現在上吐下瀉在鄉里醫院躺着,讓家裏親戚看着,她們過來討說法。
醫務科宋科長來處理,孩子奶奶非要退錢,唐蘊華把病例調出來,並不認為自己的診斷處理有問題。宋科長讓孩子奶奶拿出來鄉里醫院的診斷證明,孩子奶奶說沒有,一口咬定吃了唐蘊華開的葯出的問題。
最後報了警,看到警察孩子媽媽害怕,才說是孩子奶奶請了鄉里神婆來給孩子做法,留下了一瓶神水,包治百病。孩子媽媽不想給孩子喝,拗不過孩子奶奶,喝了兩天孩子就上吐下瀉,面色發紫,趕快送到了鄉里醫院。
孩子奶奶就覺得是醫院開得葯有問題,就帶着媳婦兒過來要說法,想把在醫院花的錢要回去,畢竟神婆那裏也花了一大筆錢。
宋科長就問,怎麼不是神婆的問題呢?
孩子奶奶目光兇狠,“神婆怎麼會有錯,就是你們這些喪良心的醫生,動不動就給人開刀子,再開一堆葯,就是為掙俺們農民辛苦錢!”
警察去鄉下取證,孩子食物中毒,那瓶神水不知道是所謂神婆亂加了什麼東西,神婆早就不知所蹤了。
孩子奶奶不幹,說官官相護,要去北京告狀。
警察說要拘留,孩子奶奶怕了,沒消停幾天,又來醫院鬧,警察一來就往地上一趟裝暈。
最後醫院出於人道主義給了點錢就過去了。
陳茉聽完目瞪口呆,她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
何湘嘆了口氣,“這還是個口腔醫院,你要是在綜合醫院,不知道有多少這種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呢。以後在醫院多聽多看多問,記住你是來學習的。”
陳茉連連答應,又想到自己得罪了主任,只覺未來兩個月前途堪憂。
何湘看着她愁眉苦臉的模樣,撲哧一笑,“你放心,主任不是小氣的人,她才不會因私廢公呢,更何況你就是個孩子,她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跟你過不去。”
她心裏想着還是要好好表現,晚上回家吃飯還要把這件事告訴爸媽,天下還有這樣不要臉的人家。
可陳茉沒想到,這件事還沒結束,這家人還能更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