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密談

第五十章 密談

這一句話聲音並不大,可是卻傾注了一把內力,字字擲地有聲,連孟驚鸞都不曾看清,江笑城已經從她身邊一閃而過,同鮑樂鬥成了一團。

蕭澈激動地渾身顫動,雙目放光,“江笑城!”

孟驚鸞也忍不住瞪大了眸子,心中或多或少生出些許愧責來,就在剛剛,有一瞬間,她還在懷疑江笑城會不會受不住邪道蠱惑。

偌大的石室中瞬間交織着兩人兵器碰撞發出的震蕩聲,江笑城用的不是蓬萊弟子佩發的陰陽劍,還是那桃木棍,鮑樂則是純鋼狼牙棒,只見那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進退調轉,上下翻飛。這場戰鬥無形間如同一張細密的網,收緊所有蓬萊弟子的心。

反觀鬼婦一干魔族,面上卻是十成的漠然,甚至帶了一絲勝券在握,毫無懸念的意味。發自心底,孟驚鸞自然希望江笑城會贏,何況重任在身,江笑城幾乎是以命相博。

然而,若深想三分,便不難揣測,鮑樂所以不讓其餘一干魔族插手,不啟動凶屍,也就是料定了,憑江笑城一人,絕無勝算。

他在一點點耗盡江笑城的體力,直到少年精疲力盡,用招艱難。隨後的每一次出手,都刻意在其身上留下傷痕,卻不傷及要害,看他掙扎,看他逃避,悠然自得地操縱於鼓掌之間,就好似獵手對獵物的戲弄一般欲擒故縱。孟驚鸞的雙目慢慢充血,整個人止不住地顫抖,最後看到鮑樂將其一腳踹飛,少年的身軀重重摔在石壁上,又撲倒在地時,眼淚一下子滾落出來,“不要!”

“住手!”

和她同時出聲的還有林弈。

這兩個人的兄弟之情究竟有多深厚,孟驚鸞不知道,但是她能看得見林弈在暴走邊緣的神色——劍眉緊蹙,雙目迸發出駭人的寒光,整個人的面龐都透着一股凜冽的、教人不敢正視的殺意,甚至於脖頸上暴起的青筋,都分外猙獰。

鮑樂一招手,那個刀疤漢子立刻諂媚地小步上前,“供奉大人有何吩咐?”

男人隨手從袖中掏出一塊布帕,擦了擦手上的血跡,更是輕蔑地扔在了江笑城的面前,“好個不識好歹的賊小子,還真是個冥頑不靈的主,給我一節一節敲碎他的左手!看看他的骨頭有多硬?”

此言一出,岳闌珊等人盡皆震愕,寧端木十九已經泫然欲泣,蕭澈高亢的叫罵隨之響起,“無恥之徒!無恥之徒!有種沖你蕭姑奶奶來啊!你的刀就是抹了姑奶奶的脖子,我但若皺一皺眉頭,就不是你祖宗!來啊!”

鮑樂並沒有理會林弈的斷喝,或者蕭澈的挑釁,一雙倒長三角眼中閃過一絲殺意,一揮手,口中如同毒蟒吐信一般說出一個字,“打!”

他話音落畢,那個面上刀疤的漢子登時手舉狼牙棒大踏步向前,先是抬起腳對着江笑城的胸膛狠狠一踹——“死賊小子,還想跑?”說著,那根小臂粗三尺長的狼牙棒空中輪過,對着少年的右手狠狠砸了下去。

那是怎麼樣一種聲響?

皮開肉綻,骨節被寸寸碾壓過,發出的鈍聲。

血沫四濺。

孟驚鸞以為江笑城會痛的滿地打滾,或者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因為換做是她都會如此,可是趴在地上的少年竟然只是瞪圓了一雙眼睛,死命咬着下嘴唇,雖然臉色已慘白的不像話,汗如雨下,卻半聲也未出。

安靜的、拎不出一絲聲響的石殿內,所有人的臉被籠罩在明明滅滅的昏暗燭火中,交換着震愕、難以置信、欽佩、絕望的情愫。

鮑樂的面上卻只有冷酷木然,似乎血肉橫飛的只是行屍的手臂,他慢慢地進前兩步,“後生,你是條漢子,很好。現下你選擇投奔聖域,或許我還可給你留一條命,即可差人送你下去醫治,若是待到你另一隻右手也廢掉的話,再想投奔,我聖域也不要廢人了!”

置身黑暗中,他嘴角勾起來的笑容顯得有一絲陰狠,“我不想親手殺死一個賢才,你是聰明人,我不願你作出,讓自己後悔的選擇。”

靜謐。

死一般的靜謐。

孟驚鸞的掌心慢慢滲出黏膩的冷汗,就連呼吸也變得濁重。她有一個機會,可是,卻不敢肯定在此時此刻用出來,因為眾人已經被逼到進退維谷之境,已經沒有退路了。

江笑城慢慢抬起頭,本來一張清秀的面龐被汗水和泥土染了大半,頭髮也濕漉漉地貼在鬢角,只有那一雙渾圓的眼睛依舊黝黑通透。

“...讓我死。”他說。

“好!好!好!”鮑樂連說了三個“好”字,似乎最後一絲耐心也被磨平了,“既然你一心求死,老子就成全你——不但是你,其餘人也給你陪葬!”

“供奉且慢!”他話音剛落,孫善天卻出聲阻止,疾步上前,面上帶了一絲莫測的笑意,“在下和姓林的小子還有一些私仇,不知可不可以先解決?”

他此言一出,連一直未曾發話的岳闌珊也忍不住尖聲叱罵,“畜生!”

孟驚鸞、蕭澈等人無不圓瞪雙目,恨得渾身顫抖,那鮑樂卻抱臂環胸,哈哈大笑,“自然可以,老子樂意看你們蓬萊同門相鬥的戲碼!反正那小子骨頭硬得很,既不能為我所用,倒不如送與你罷了。”

孫善天甩了甩手腕,一步一步地走向林弈,此時此刻他的身體已經開始異變,渾身的肌肉梆硬,臉上逐漸退去血色,唇角探出兩顆尖牙,連雙目也開始泛出渾濁的血絲,看上去分外可怖,“小子,你不過是鬧市出身、沒爺娘教養的野種,不知倒了什麼運氣入了蓬萊,在一群世家弟子之中,你也配?誰知你用了什麼下作手段,竟然讓那老道破格收你,還混上了奉行弟子...如今又如何?你還不是栽在我手裏?”

“草芥之輩...你為什麼不去死?”

他句句誅心,字字怨毒,孟驚鸞只覺那每一句話都如同毒蟒吐信,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粘稠的毒汁,讓她心寒無比。

他們,是同門啊。

即便是一時誤會,間或打鬧,又何來的這滔天恨意?

林弈隱在碎發后的狹長黑目微微一輪,忽然憐憫般地看向了遠處。

“人畜不可共語,唯此而已。”

一句話,終於成功激怒了本來就在暴走邊緣的孫善天,他掄圓了胳膊,猛地一個耳光甩了上去,“小子,讓你猖狂!”

這一掌足足七八成的力道,少年的頭被打偏到了一側,只是不瘟不火道,“狗仗人勢,原來如此。”

啪、啪!...孫善天好似發了狂一般,接連打了林弈幾個耳光,每一下都伴隨着不堪入耳地喝罵,鮑樂等一干魔族笑得前仰後合,蕭澈則急的紅了眼眶,“孫善天,你不是男人!明着打不過就來這些暗中伎倆,真教我噁心,你這等人,一輩子也只配走狗於人下了!”

孫善天偏過頭,一雙渾濁的眼中閃着瘋狂狠戾的寒光,“小娘們,老子知道你喜歡姓林的小子,無非是看上這一張標緻的臉兒,既然如此,我現在就毀了他,看看你們這些個女人還能不能對着一張獨眼龍的醜臉懷情思春!”

他話音落畢,直接從袖中抽出一把寸長的匕首,一手抓住了林弈的頭髮,眼見空中寒光一線,至沖少年的面門而去——

蕭澈、岳闌珊已經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端木十九咬着嘴唇嗚嗚咽咽地哭了,只聽刀鋒劃破空氣的響聲,然而就在那刀尖距離林弈的臉龐只在寸尺時,忽然停了下來。

孫善天緩緩地、不可置信地低頭,卻見自己的胸口多了一把匕首,再側目看去,孟驚鸞就站在他的身後,一雙秀眼之中,殺意凜然。

嗤。一小股血噴濺而出。

她猛地拔出匕首,飛身踹了孫善天一腳,倒退兩步,“姓孫的,想打,姑奶奶就陪你打個夠!”

孫善天捂着傷口,神色由不可置信一點點到錯愕,最後震怒,“我要殺了你!”他受了一刀,好似沒什麼傷害一般,反而如獸嗅腥,激發得愈加瘋狂,十指尖銳長甲如同小匕首,沖孟驚鸞迎面劈了過來。

“只怕你有那個心氣,沒那個本事!”

先才在江笑城和鮑樂交手,眾人包括魔族的目光都集中在二人身上的時候,孟驚鸞就已經暗中解開了鐵索——這點指尖上的關竅還是花間政在蓬萊傳授她的,她一直在等一個時機。

本來,是想趁亂解救一個人出來,蕭澈也好林弈也罷,只要有一個幫手,就多了一份挽回頹勢的希望,然而這個機會遲遲未到,眼看孫善天要對林弈下毒手,她不可再不顧及了!

兩個人在石室的空地上交起手來,一個短匕首在身,使的是七十二路小擒拿手,一個則是赤手空拳、蠻力無窮,一時間卻也難分高下。讓孟驚鸞頗感意外的是,鮑樂等一干魔族之人,誰也沒有上前阻攔,反而隔岸觀火、作壁上觀,如同看斗獸場上一一出好戲。

待明白過來,她心中又是一股悲愴——無論是她不敵孫善天被拿下,還是她一怒之下殺了孫善天,說到底,都是同門之爭啊。

那一股悲憤之情湧入心頭,蒸騰起沸騰的熱血,激蕩全身。既然蓬萊已經出了這等弟子之中的敗類,既然已經被逼到了這一步,不得不清理門戶。

她,已動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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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君有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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