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又絕境
這一把低沉男聲款款道來,孟驚鸞只覺心跳如鼓,不覺漲紅了臉,她那身布衣已經在數番折騰下襤褸不堪,“我是...採藥來的。”
蘇遣復而關切道,“怨靈可有傷到你?”
“沒有,沒有。方才……是你救了我?”孟驚鸞低頭吶吶道,“多謝蘇公子相救之恩。”
男人含笑應道,“不必言謝,舉手之勞而已。何況我與你同樣被困於此,相識也算是有緣。”
他的雙腕被一字吊起,指粗的藤蔓衍生,又纏繞過腹部數圈,而腳下竟有一個碩大的法陣,迅速流轉着金光,陣中有符文若隱若現,孟驚鸞注意到,每一次符文亮起,男人的臉色便隨之蒼白,眉頭亦痛苦蹙起,不由得開口問道,“公子,你那麼厲害,能對付那怨靈,為何也會被困在這裏呢?”
蘇遣淡淡一笑,“此陣為陳老道布下,若非後繼弟子,恐怕難得解法。”此話一出,他心中卻微微一動,“姑娘,你打開了通靈太極門?你一個人么?”
“可是那個有陰陽魚的大石門么?那又有什麼稀奇的,我輕輕一轉,它便開了!”
蘇遣黝黑眸中一點點積蓄着喜色,唇微微翹起,“竟是天不亡我,天不亡我!”他閉目深思片刻,和煦笑道,“這位姑娘,你可否上前來,試試能不能入這法陣之中?”
孟驚鸞雙手護胸,倒退數步,“公子、你,你開玩笑啊?你這麼厲害都出不來,那我若是進去了,豈不是得陪你搭上一輩子?”
蘇遣搖頭,“不會的,這法陣只能困住我們這些修行者,對爾等頂不過制衡一二。你且放鬆精氣,閉目凝神,我為你渡一脈真元。”他的言辭懇切,“若你能破這法陣,我擔保你我二人,平安離開此處!”
暫且不論孟驚鸞對這一位黑袍公子是敬是畏,男人開出的條件卻足以叫她心動,在這詭異之地被困了那麼久,葉佩蘭和黎寧還在上頭等她的消息呢!孟驚鸞沉思數秒,點了點頭,“我願與公子一試!”
蘇遣大喜過望,“我沒有看錯人,姑娘果真好膽識。你且上前來。”
孟驚鸞依言而行,只見他掌心有暗色的霧氣竄流涌動,在十指縈繞,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才是放鬆神志,只得閉上雙眼,然而不過片刻,一股陰涼之氣緩緩侵入胸口,接着遊走四肢,血液之中似乎充滿力量一般。她亦不再生疑,到了法陣邊緣,咬咬牙,一步踏了進去。
在邁進法陣的一瞬間,孟驚鸞已經做了最壞的預見,然而她想像之中的萬丈金光突然迸發,將自己粉身碎骨並卻通通沒有發生,法陣極快飛旋起來,那符文般的花紋卻似扭曲了一樣,明滅不定地狂閃着,
耳畔一片細微的“嗡嗡”聲。她的眼前被迅速流轉的金光照得眩暈,只覺狂風驟起,周遭的無數枝葉藤蔓好似受到了某種召喚一般,在風中凌厲狂舞!
“快斬斷藤蔓!”
然而孟驚鸞在這狂風之中,只覺得腳跟都要不穩了,哪裏敢睜眼?哆哆嗦嗦地回答,“我,我,我不敢啊……它太嚇人了……”
蘇遣急的眉頭緊蹙,“一會兒法陣恢復原狀,你我都出不去了!你可要想清楚了!”
孟驚鸞忙不迭抽出采香的匕首,橫七豎八一陣亂砍,奈何這藤蔓堅韌無比,刀刀下去,得到的回應只有遲鈍的悶聲,憑她如何用力,只是毫髮無損,“公子,我都說了我不行的——現下這如何是好!?”眼見法陣一點一點地恢復原狀,她急的已快哭了出來。
蘇遣神色絕不比她鎮靜上幾分,整張臉籠在震驚與焦灼之中,口中喃喃道,“不會的,能打開通天門的人,怎麼可能破不得陳老道的陣呢?通靈…血媒……”他眼中忽而微微一亮,奪過孟驚鸞的手腕,指鋒帶過,凌光一現,頃刻之間血珠子滴落下來。
孟驚鸞嚇了一跳,未待她蘇遣這麼做的用意只見那血融入藤蔓,頃刻蒸騰起來,嘶嘶有聲。藤蔓好像承受了巨大痛苦,不得不退縮回去幾分,蘇遣得見,不由大喜,瞬間掙脫了左臂,口中喝道,“果然如此!”他五指虛張,而復一收,周遭騰起濃稠黑霧,亦開始侵蝕這瘋狂掙扎的藤蔓。
孟驚鸞心下好似懂了什麼,咬牙照着自己手臂又是一刀,這一下來的足夠狠,血流噴涌而出,滴落藤蔓上。那藤蔓受驚一般,好像垂死掙扎,突然瘋狂生長起來,瞬間遮蔽了兩人的視線。
蘇遣瞠目結舌,“該死...你的血也壓不住它!”
孟驚鸞身處法陣之中,自然充分明白這個中危急,她雙手鮮血淋漓,直接緊緊握住了藤蔓的根,任憑它如何扭曲掙扎,死也不撒手。
這給了蘇遣掙脫的機會,幾番運功之下,終於將周身捆綁的藤蔓削斷,一把扣住孟驚鸞的手腕,飛身躍出那法陣,先才燦烈明亮的法陣之光,逐漸黯淡消逝。那壯碩藤蔓好似失去了生命的源頭,再無適才的瘋狂生機,緩緩垂了下,慢慢褪色枯黃,直至枯萎。
孟驚鸞臉色慘白,搖搖欲墜,蘇遣忙扶住她的肩膀。“小恩人此番相救,蘇遣畢生不忘。”
他的手細白,保養有度,卻無一絲溫熱氣息,不似生人溫度。孟驚鸞微微瑟縮了一下,“無妨,你我快些上去吧,我的同伴還在等我。”
兩人原路折回。一路上蘇遣盤問了兩句她的家室,孟驚鸞便一一如實相告,生在山間,自幼沒娘,爹是教書先生,古板又迂腐…蘇遣始終耐心聽着,面上不露一絲輕慢之色,不時微笑應和。
“我現在很擔心爹,爹估計也很擔心我,待出了這個鬼地方,一定要快點兒回去...”孟驚鸞一面絮絮說著,忽然側耳頓步,聽到了外面的聲音,陡然變色,“不好,——是佩蘭他們!”
她心中大驚,莫非行屍已經破門而入?!那兩人豈非...
幾步跑回祠堂,只見黎寧和葉佩蘭撕打在了一起,兩個人俱滾落在地上。燭台,貢盤翻了一地。
葉佩蘭看見孟驚鸞要上前,忙出聲叫道,“老大,黎寧已經毒發了,他不會認得你的!你快走!”
也就在此刻,黎寧忽而回了頭,陰惻惻地瞧了過來,面上血絲密佈,雙目一片空洞白色,喉中古怪地笑了兩聲,舔一舔獠牙,又向孟驚鸞飛撲過來,直奔頸間咬去!
孟驚鸞哪裏見得黎玉這般模樣?一時也應了急中生智的話,一把抓起地上燭台擋在面前,黎玉猛地啃了上去,咔地一聲脆響,那寸把燭台竟生生給他咬斷。葉佩蘭慌的六神無主,幾步衝上前來,死死抓着黎玉腰間束帶,孟驚鸞趁勢抄起蒲團砸在黎玉臉上……
“公子!公子救命啊!”三人僵持不下,孟驚鸞眼見黎寧已經撲倒了葉佩蘭,不由急得大喝,蘇遣站在遠處,眯起一雙極黑的眼睛,抬手比了一個殺的手勢。
黎寧脖頸周遭忽而騰起黑霧,只聽砰地一聲,一顆頭顱衝天而起。
血花如柱,瞬間綻放!
剩餘那半截無頭身軀搖晃了一下,轟然倒地。一顆頭顱直直滾向了供台。四肢微微抽搐片刻,不動了。
污血飛濺到葉佩蘭那張原本白皙柔美的面龐上,映着她嚇到失神的雙眼,顯得有那麼一絲可怖,孟驚鸞生生咽了一口唾沫,驚呆了。說實話,拋開方才在陣中出手那一節不談,她萬萬不會想到蘇遣會直接出手殺人。殺的還是她同鄉至親。
半晌才回過神來,她抖抖索索從衣兜里掏出一方粗麻布帕,替葉佩蘭擦血。
蘇遣逕自邁過那一大灘血,語氣雲淡風輕,“小恩人,我們該走了。”
葉佩蘭不可置信地望着黑袍男人,他的面上毫無一絲面對生殺的波瀾,“你...你殺了黎寧?”
蘇遣聞聲微微折身,神色依舊溫文爾雅,平靜地陳述道,“姑娘,在他變成行屍的時候,就已經是個死人了。恕我直言,倘若我們不快一些出去,恐怕會落得相同的下場。”
話雖冷酷,無不道理,孟驚鸞強按悲痛,一面攙扶了葉佩蘭起身,好言勸道,“蘇公子說的話也不錯,佩蘭,我們總要先出去才是。”臨走之前,蘇遣冷冷地瞥了一眼廟中的石像,微露冷色,抬手一擊,黑霧所至,石像轟然倒地。
彼時已是黎明破曉,然而林中仍舊瀰漫著經久不散的白霧,同一股濕冷的草木腐爛的氣息。山林之中橫七豎八的伸展的軀幹,宛如垂死之人的骨架,徒勞地伸展交疊。
神仙嶺,宛如死亡谷。
孟驚鸞攙扶着葉佩蘭,緩慢地跟在蘇遣身後。她心中無限哀痛,卻不敢袒露於外,這般精神憔悴,也便無心顧忌腳下的路了。突然間被什麼絆住了腳步,她低頭一看,頓時失色。
一隻森白的手從土中探出,緊緊抓住了她的腳腕!
她下意識地推開了葉佩蘭。那隻腐手在一陣掙扎之後,探出頭顱來,正如同他們先才在孤老林中遇到的行屍無二,甚至說更加可怖——大半張臉龐腐蝕殆盡,覆上一層黑亮的屍油,白漆眼珠晃悠悠地掛着眼眶上,滿口猙獰獠牙,已不似人形。
“蘇公子!”孟驚鸞絲毫不敢動彈,忙出聲叫了行走在前的蘇遣,蘇遣回頭,只見她被行屍纏住,喝道,“好大膽!”
他屈指一彈,黑箭破空而出,正射入那行屍眼窩之中,說來也奇,被孟驚鸞等人用匕首猛砍的行屍感受不到絲毫痛覺,卻被那黑箭腐蝕,不住地發出哀嚎嘶聲,孟驚鸞掙脫束縛,再四下一看,心中不由得絕望。
四下如同受到了某種召喚,行屍一個一個破土而出,僵硬地扭動着脖頸,在左右環視一圈同伴之後,齊齊將目光聚攏在他們三人身上。
為首的行屍一聲沉悶地,不知從何處發出的嘶吼,其他行屍跟着緩慢舉起雙臂,一步一步向他們逼迫而來。
咚!咚!咚!
沉重的落地聲宛如致命的鼓點,在孟驚鸞耳畔放大了千百倍,她倒退了兩步,和蘇遣、葉佩蘭比肩而立,然後便再也退無可退了。
兩個精疲力盡的弱女子,一個神秘的修行者,卻要面對數不盡的行屍,這,方才是真正的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