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鬼山

第一章 入鬼山

芝麻嶺年家寨此處不同其他山頭,一條山路便抵達城中。此處原是個隔絕於世的世外桃源般的去處。護村河九曲盤繞於疊嶂青山之間,山腳下村戶錯落。

百草鎮。

臨近年下,鎮上總會熱鬧一次,論個中緣由,自是城裏人的達官貴人來山裡收沉香拜年,亦或者收野貨祭祖。寨子裏的長輩們忙碌,自然無暇顧忌一群娃兒,是以每逢過年的時候,附近的小鎮便成了孩童撒歡偷閑的好去處。

“我說老大,孟先生真是好脾氣,這就放了你出來?”

“我同爹說前些兒瞄上了一株好的奇楠香,只是一直不得空,他便放我出來了,打巧今兒他也請了郎中來看病呢,我在不方便。”孟驚鸞嘴裏叼了一根野花,大搖大擺地帶着兩個小跟班——黎寧和葉佩蘭進了鎮,“今兒怎麼春生不來?是不是他那個彪悍的娘又發怒了?”

少年黎寧眉頭緊皺,和葉佩蘭對視一眼,聲音沉下三分,“老大,春生的爹說他昨日黃昏時分便去神仙嶺采肉桂,已是一夜沒回了。今日早上,東叔和安姨娘已經去尋了。”

孟驚鸞聞聲一怔。

神仙嶺是什麼去處?

芝麻嶺的臨山,有一脈斷斷續續山路相連,雖然間隔不過七八里,爹卻從不讓她去的。年家寨老人們代代相傳,說那是個凶地。什麼黃大仙,矮騾子,水猴兒……雖然山中不乏珍貴草藥,卻沒什麼人敢冒這個險。即便是經驗老成之輩結伴進了山,也必須在黃昏之前趕回。否則入了夜,便再尋不到出路,要一輩子困在裏面。

“既然如此,我看我們也別去百草鎮賣什麼草藥了,趁着天色尚早,進山找找春生罷,若是運氣好了,興許還能得一兩味好的草藥,賣點錢也未可知。”

雖說孟驚鸞的爹是寨子裏唯一的教書先生,但是這絲毫不妨礙她的性子野。野得出類拔萃、野得爐火純青,一直便對這些秘聞念念不忘。葉佩蘭嚇得花容失色,“老大,你不要命了?春生的爹都懊悔的不得了,那地方邪門兒着呢,咱們去不是送死嗎!”

黎寧氣道,“女人家真是頭髮長、見識短...哎喲!”他話不曾完,被孟驚鸞兜頭給了一下子,忙諂媚道,“...老大,我不是說你。那神仙嶺妖邪之處,不過是人云亦云、以訛傳訛罷了。誰知道春生是真的着了道,還是賴在山裏不願回去呢?我反正要是有他那麼個娘,寧可不回去。”

三人正是爭執不下的時候,孟驚鸞的後背忽而被拍了一下,但聞一低沉男聲道,“幾位,請留步。”

她帶頭回首看去,只見男人頭戴玄色斗笠,身着闊袖圓領灰長袍,腰懸酒葫蘆,身後背着粗布行囊,身形欣長清瘦,周身散發著一股冰冷的氣息。

黎寧警覺,將兩個女子護在身後,“你是何人?”

男人抱劍環胸,聲線清冷,語調不帶絲毫波瀾,“你們不要去神仙嶺。若是當真採藥有那麼容易,此處百兩黃金做懸賞,又怎會沒有人搶着去。那地方斷不是常人隨意涉足的,趁早回去罷。”

黎寧和葉佩蘭各自對視一眼,只覺得這男人太過輕狂,說話也冷冰冰的,自是十分不忿。孟驚鸞學着樣子也抱臂環胸,向那男人一笑,“這位老伯,您勸我們班師回朝,該不會是想着自個兒去吧?別看我年歲小,卻是自幼在山裏長大的,什麼山不曾見識過,怎麼偏生這山我去不得?你要是想結伴前去,我倒是可以勉為其難地帶上你……”

男人猛地跨前一步,氣勢逼人,三人連連倒退,黎寧不由出聲道,“光天化日的,你要做什麼?”

“我尚且有人要救,沒空同你們饒舌,爾等不聽勸告,在山中白送了性命,可不要後悔!”男人端視眾人片刻,最後只是冷冷指了指孟驚鸞,一個轉身,倏忽間便消失在了密密匝匝的人群中。

“好橫的人,頭上頂個圈兒,他便以為自己是玉皇大帝么?”

孟驚鸞道,“裝神弄鬼的江湖術士,不必理他。我們腳程快一些,不然天黑之前便趕不回來了。對了黎寧,山中免不了有豺狼虎豹,你帶了防身的傢伙沒有?”

黎寧嘿嘿一笑,亮出了家中絕世祖傳的碩大鐮刀。

“放心吧老大,傢伙事兒齊全!”

....

行出百草鎮,愈向東去,路愈難行,街道兩側亦逐漸偏僻,路旁雜草叢生,是個將要入山的光景。再行了半個時辰,山路斗折蛇行,逐漸草木漸盛,便是入了傳說的神仙嶺了。

最初三人有說有笑,誰也沒把男人的話過一過耳朵。但是直至孟驚鸞等一行人真的入了神仙嶺終中,方才隱約察覺到異常了。

整個神仙嶺,都太過靜謐。

才進那山間時有一道主岔口,中央豎立了塊石碑,上書大字“孤老林”,也不知是不是年歲久遠的緣故,硃砂已染就成了暗紅的血色。要知道他們幾個所在的年家寨子倚仗的是芝麻嶺,時值冬日,山裡也有極多的野物,大至野鹿野鸛,小至鼠兔,可這神仙嶺的樹林勾連成片,枝椏纏繞不絕,以至於蔓延百里,遮天蔽日,連那日頭的光輝都全然隔絕。

林中寂靜無聲,半分鳥鳴蟲鳴也不見,似乎連葉落都聽的分明,且比外面又冷上三分,籠罩着一股子浸潤了草木氣息的寒意。

黎寧打了個哆嗦,“好冷啊,這兒怎麼冷冷清清的,像是個亂墳崗?”

孟驚鸞推了他一把,“少渾說,晦氣!”她雖說聲音嘹亮,但是心裏卻也並不是一絲不怯的。然而礙於兩人面前,不肯跌了老大的派頭。

虛眸瞥過,看見一棵壯碩的參天大樹。眼珠一轉有了主意,“黎寧,脫褲子。”

“啥???”少年捂胸,連連後退。

孟驚鸞翻了個白眼,“讓你脫你就脫,汗巾子解下來給我!”

芝麻嶺的習俗,逢本命年是要“摸紅”的,有錢的人家纏了紅繩掛金鎖,沒錢的便用汗巾子束腰,說是辟邪,圖吉利。

孟驚鸞奪了紅綢在手,三兩步跑到樹前。環抱樹榦,噌噌噌幾聲,靈巧地爬到高處,將那紅綢系在了樹榦之上,再一個躍身而下,穩穩噹噹落在地上。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從袖中掏出幾節斷香分給兩人,絮絮囑道,“此乃盤雲香,半節便是兩刻鐘,我們以此香為期,入山是從西而入,我向東,佩蘭向南,黎玉你去北面,待香燃盡時,不論有沒有找到春生,都原路折回此處,知道了么?”

兩個俱點頭,一時三人分道揚鑣,孟驚鸞腳步輕快,一路疾行,待再回首時,二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風聲如獸,低吼着席捲略過大片枝葉,嘩啦啦一片響聲。寒意於是愈發濃烈。孟驚鸞深吸一口氣,裹緊了不算厚實的粗麻布衣衫,不時要注意腳下斷掉的石徑小路,試探着一路前行。

這種感覺又恐懼、又興奮。連她也說不上來。

忽然掌間有灼痛之感,她驀然一驚,再看左手,那香不覺間,卻是燃盡了。

不覺之間,已經兩刻鐘了?

孟驚鸞四下張望,忽然心中一緊。

起霧了。

濃到伸手不見五指的霧氣散開,林間一片迷濛,恍如神境,又哪裏尋得樹上的一抹紅綢?

這該如何回去?

孟驚鸞只覺額上一層細細冷汗,后脊也微微發冷了。便在預備順着記憶折回原地時,忽然嗅到一縷苦澀的葯香,乍聞辛苦,后味綿長,不由心下微動。

這獨特的香,是血靈芝的氣味!

血靈芝一片千金,孟驚鸞不由心下微動,雖然此刻山間詭異,可是若能白拾了血靈芝,也算是不枉此行,何況還有百兩黃金,爹常年病着,也是個葯筒子,得了那錢,便可給他好好請個郎中瞧瞧了。

她抬手撥開層疊樹枝,順着那葯香的源頭找去,在一片霧茫茫中俯身摸着。忽地有一塊突兀沒入掌中,盤亘長須,孟驚鸞不由大喜,握住那根須,然而不待她用力,卻是已經脫落下來了的,拾起來一看,形如人狀,根須瘦削而長,通體暗紅顏色,正是血靈芝無疑。

忙寶貝似的收入懷中,她轉念一想,又生疑竇,不對啊,這血芝該是生於樹根之底的寄生藥材,為何會被人丟棄的一般散落在這裏?

心中疑惑,她蹲下身定睛細視,這一看不要緊,待看清之後,她嚇得整個人咚地坐在了草地上。

那血靈芝不遠處,躺着一個人!

孟驚鸞只覺一顆心差點兒跳了出來。壯了膽再看,一時又驚又喜,那躺着的人,看衣着容貌,可不就是莫名消失的春生么?

心下鬆了口氣,她忙不迭上前道,“喂,春生,春生!你怎能睡在這兒,快醒醒,春生!”

似乎是聽到了熟悉的召喚,春生慢慢支撐着,有些僵硬地坐了起來。孟驚鸞笑道,“你不聲不響地躺在這兒,可嚇死我了,春生,你的血靈芝不要了?”

孤老林寂靜無人,早教孟驚鸞心下發怵了,而今一得血靈芝,二見了春生,如何不喜?然而這般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喜悅,卻在看到春生的正臉時煙消雲散。

少年一張慘白的面龐,全然褪盡血色,雙目空洞地張開,除了瞳孔中央一點黑,其餘地方皆是茫茫灰白。尤為詭異的是,他嘴唇是不正常的紫色,暗紅淤腫。脖頸處有三道深深的血痕,黑血已凝結。

他用那一雙詭異的白眼睛看了看孟驚鸞,喉中發出低沉的嘶聲,跟着張開了血口,直衝她撲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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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君有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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