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喜且憂父子相會(7)
蔣經國聽出少帥有感而發,有所影射,內心雖然同情,嘴裏卻有苦難言。
張學良越說越激動,停了少許又說:“我讀到明朝宋琰游御碑亭時所寫的詩句感慨萬分,詩中說:‘萬里侵疆尺未還,報仇雪恥合相關?如何德壽高眠夜,不夢中原夢名山!’今天神州大地,和當年宋朝局勢,甚為相似。如今東北淪亡,華北危在旦夕,我卻身處此地,唉!”說完悲憤難禁,告辭而去,蔣經國等人也中途默默而歸。
蔣經國對張少帥內心嚮往已久。他們倆有許多共同的地方,兩人的父親都是著名的軍閥,兩人都是愛國者,都有權威和領袖性格。少帥也跟蔣經國一樣,為了自認崇高的理想,都敢於背叛蔣介石。他們倆人也都是浪漫的理想主義者,毫不矯情,沒有架子,又精力充沛。張學良曾對小蔣敞開心扉,表示他誓將忠於國民黨,但對其當時的領袖的人格卻不敢苟同。當時的領袖就是他過去罵過的爸爸,他現在當然也不敢非議父親了,兩人只好求同存異。
蔣、張兩人交上了朋友,時常相偕在樹林中散步。徐道鄰偶爾也陪着小蔣上山,對蔣、張兩人講授孔孟之道或中國歷史。少帥和蔣經國閑暇之餘,也愛喝酒划拳,有時也打打麻將。
蔣經國在這段時間遵父命認真讀了《陽明全書》《曾文正公家書》《論語》《朱子綱目》和《中山全書》等等,灌了一肚子傳統文化,記下一摞摞筆記。同時,他不忘父親的囑咐和向蘇聯當局有關人員的承諾,回顧總結了在蘇聯13年的經歷,寫成《冰天雪地》和《去國十三年》兩書,送給父親批閱。
他父親蔣介石本來對他洗腦方面的進展不太滿意,收到兩本書後,在軍事、外交萬分繁忙緊急之際,還是擠時間看了他的留蘇書面報告,感到馬馬虎虎可以過關了。6月4日寫回家書勉勵:
經兒知之:你報告二部皆已閱畢,感慨殊多。回想經過之患難與痛苦,應知以後在家在國之難能可貴也。望常自省覽,現將原文寄還寶藏家中,作寶貴材料。我身體大好,可問培甥即知其詳。你今年一年內安心在家讀書,與研究農村利弊,如有餘暇,或可從易處略加改進,造福鄉人。但不可開始即有勉強方式,只可勸導之,使漸能改良,使之信仰,則以後當易為力也。你身體不甚健康,應於暑期注意體育運動,務於此半年內使身體強壯為要。其他讀書辦法,已述於徐先生信內,你可照辦。暑期將到,應即上妙高台或相量岡避暑,如徐先生住妙高台或雪竇寺,你們住相量岡,則每日可彼此朝往夕歸,亦健身之法也。
(《父親手諭》,見蔣經國《風雨中的寧靜》第107-108頁)
蔣經國在溪口舒適安逸的生活,持續了大半年。1937年7月7日,日本鬼子在蘆溝橋的槍炮聲,打破了他這種世外桃源的生活。
蘆溝橋事變的消息傳到溪口這個小鎮,那已是7月10日的事了。蔣經國從收音機中聽到,日軍在北平南郊蘆溝橋附近進行軍事演習,詭稱一名日本士兵失蹤,要進入宛平縣城搜查,被中國駐軍拒絕,日軍就炮轟宛平縣城。一場全民族的抗戰由此爆發了。
蔣經國關了收音機急忙來到雪竇山,把這一消息告訴了張學良這位被囚禁的將軍。少帥一聽十分振奮,把桌子一拍,慷慨激昂地說:“日寇又占我東北,又侵我華北,中華民族已經到了生死存亡關頭,我要求委員長派我出征,收復失地,收復家鄉!”
蔣經國對這位愛國將軍是非常尊敬和同情的,他知道少帥的血管里奔騰着滿腔熱血,可是他亦知道嚴厲的父親的態度,張學良帶兵抗日的要求肯定不會被允許的,他連自己在蘇聯住了13年的兒子都放心不下,難道會容許這樣一頭猛虎歸山?蔣經國只能說些空洞的安慰話。
1937年入夏以來,被日本人弄得焦頭爛額的蔣介石很少顧及溪口的事。蔣經國把“閉門思過”的《旅俄報告》送去后,蔣介石只來過一封信,對兒子在溪口讀書心得和反省報告表示滿意,說“溪口讀書似有進步,還望按照王陽明先生‘去山中之賊易,去心中之賊難’之意,深切體會。”信中繼續寫道“近日形勢緊張,日方在華北劍拔弩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然和平未到根本絕望時期,決不放棄和平,犧牲未到最後關頭,決不輕言犧牲。”還說什麼“應付困難首先要承認自己國家的地位,我們弱國,國家為進行建設,需要和平,過去數年中不惜委曲忍痛,對外保持和平,即是此理。”
蔣介石直到7月24日最後一封家書中還說:“你應該專心學習中文、練習書法……不必為日本侵略分心,我有辦法對付他們。”
蔣經國關注着父親對付日本侵略者的“辦法”。蔣介石把德**官訓練的精銳師團,以及幾乎全部炮兵投入上海保衛戰,於是爆發了“八·一三”淞滬抗戰。這就是他在7月24日給蔣經國信上提到的“辦法”。蔣介石在上海一役,折損了六成的精銳部隊。上海淪陷之後,中國守軍向南京撤退,中國和蘇聯在日內瓦呼籲國際聯盟採取行動。“國聯”以及美國等民主國家敦促日本撤軍,也表示同情中國際遇,可是除了教會團體捐助糧食、藥物之外,西方國家並沒有伸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