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 佛祖不佑
陳希一把攬過如明的脖子,上來就要呵他痒痒,卻被如明泥鰍一般脫身。
陳希頓時來了興緻,他把外袍脫下遞給杜明心,對着如明摩拳擦掌道:“多年不見,竟不知師弟這樣長進!不如咱們拆上幾招?”
如善在一旁笑道:“自師兄走後,他可比小時勤謹多了!這兩年來寺里大比,他總是穩在前三的。”
“是嗎!”陳希聞言,十分高興,一邊說一邊已欺身到如明身畔。
如明也不搭話,雙手握拳守好門戶,下盤穩如磐石,陳希一腿掃過來,他竟紋絲未動。
陳希收了玩笑的心思,認真起來。
杜明心無奈,沖如善笑了笑,說道:“如善師父一向可好?”
如善知她定然是陳希的眷屬,但這句話卻問得奇怪,彷彿故人又相見。
“女施主好。多謝女施主問詢,小僧一直都好。”
杜明心看他一本正經,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憋不住笑了起來:“如善,是我啊!杜公子!”
“啊?”如善抬起頭來,將她仔仔細細打量一番,登時大驚,扭頭沖如明叫道:“別打了,你看如生師兄娶了誰做妻子?”
“難不成是你俗家妹子?”如明口中應道,拳頭卻絲毫未停,一套少林拳法被他使得虎虎生風,滴水不漏。
“是杜公子啊!”如善道,“當年的杜公子竟然是女子!”
杜明心抿嘴笑道:“是啊,你們沒想到吧!”
如善感慨不已:“果然如生師兄天生不是我佛門中人,佛祖那麼早就把老婆給他送到跟前了!”
“你又開始冒傻氣了!”如明說完,往後猛退一大步,雙手合十,向陳希道,“施主得罪了。”
陳希哈哈大笑,說道:“痛快,當真是痛快!你再練兩年,定能勝過我了。”
“那你兩年後再來啊,我等你。”如明拿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笑道,“好久沒打得這麼痛快了!”
汗擦完,如明走到杜明心面前向她問好,然後又向陳希道:“方丈師父說了,少林寺佛祖無需重塑金身。若師兄明日要來寺里禮佛,方丈師父領闔寺僧眾恭候。”
“這是為何?”陳希很是疑惑。
“我們也不知。”如明搖了搖頭,說道,“前些日子登封縣令到寺里說了皇帝的旨意,方丈師父便要派人進京推拒,卻不知你來得竟這樣快。”
陳希想了一下,轉身對杜明心道:“你先帶着人回去吧,我要去寺里一趟。”
杜明心覺察出他心裏有點不痛快,低聲道:“方丈做如此決定,必然有他的深意。你去問問也就是了,別在心裏介懷。”
陳希點點頭,和如善、如明一道上山去了少林寺。
到了山門前,如明對守門的知客僧道:“去裏頭稟報方丈師父,就說晉王來了。”
知客僧抬頭看了陳希一眼,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出身少林的晉王。
陳希看着這山門,門口那兩株樹齡已逾千年的柏樹,一時百感交集。
他從沒想過自己人生的際遇會是這樣,原本只是被丟在少林寺門口的棄兒,整日穿着灰撲撲的僧袍,因寺里“過午不食”的規矩而每天都很餓……
少林寺於陳希,是另一個家,是心裏永遠都無法割捨的牽絆。
如今他功成名就,想要回報萬一,卻不想還沒有見到方丈就被拒絕了。
“師兄,方丈請你進去。”如明進入禪房稟報后,出來叫陳希。
“多謝!”陳希拱手回禮,走進了這間他並不陌生的房間。
“坐吧。”方丈盤腿坐在蒲團上,伸手指了自己身畔的另一個蒲團。
陳希跪坐下來,方丈看了他一眼,心中感慨萬千。縱使富貴容易迷人眼,到底赤子之心未變。
“想必如明已經告訴你了,寺內佛像無需塑金身。若皇帝要行善,不若將這些銀錢貼補給窮苦人家。這些於少林寺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但對那些人家來說,一食一飯有時便是一死一生。”
“晚輩記下來了。”陳希恭敬地答道,“然而父皇說,他曾於少林寺大雄寶殿內許下宏願,若心愿得償,便為寺內佛像重塑金身。他老人家不願叫佛祖怪罪。”
是在那個雪花漫天的日子許的願吧?方丈恍惚記得陳元泰將小小嬰孩送來時,是個大雪封山的天氣……
“方丈,您就允了吧!”陳希懇求道。
方丈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
“為什麼?”陳希有些難過地問道。
“少林寺佛像上一次塑金身,乃是八十年前,前朝河南都司指揮使李康。那金子用得足足的,現在大雄寶殿裏的釋迦牟尼佛依舊佛光燦爛。然而後來前朝皇帝命他南征百越,雖然得了土地人口,他卻七竅流血橫死家中。”
“是百越人毒死了他。”陳希也曾聽說過這樁公案。
“無論是什麼原因,”方丈看着陳希的眼睛緩緩說道,“佛祖不佑殺戮重的人。”
“你……”陳希憤懣,“難道您寧願長慶帝那樣的無道昏君坐擁天下?黎民百姓可曾被他放在心中分毫?”
“父皇雖是造反得天下,然而他自從成為人主,夙興夜寐,宵衣旰食,人都逐漸消瘦了。他難道竟不如長慶帝?”
“不……”方丈道,“推翻前朝是為拯救天下百姓,是為順天應人,這個說法我也無可辯駁。但征吳越呢?”
陳希語噎。
征吳越是為了“卧榻之畔豈容他人酣睡”,這個理由在老和尚面前就不那麼站得住腳了。
方丈見陳希不說話了,嘆了口氣,說道:“所以,像皇帝、像你這樣的人,原本就不信佛、不信命,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陳希知道這件事情是做不成了,也不糾結,起身道:“那我明日來寺中禮佛齋僧,還望方丈行個方便。”
“恭候晉王大駕。”方丈也起身相送。
走到禪房門口時,陳希突然問道:“當年您為何將一張白紙裝到信封內,讓我去送給父皇?”
方丈腳步一滯,拉開了禪房的門,答道:“施主聰慧,自能猜得個中情由,無需老衲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