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十六節【洞中(下)】

第十章第十六節【洞中(下)】

告訴你一個秘密,小紅禪師的珠串中有一顆珠子比其它的都略大一些,除非握在手裏,否則根本注意不到。雖然已經被染得通體血紅,但湊近一點還是能看到大珠殷赤之下浮着一張模糊的面孔。

小紅禪師目送你們離開后,就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間,一遍遍擦拭念珠上的面孔,他的表情透着一種神經質般的敬畏,彷彿那顆大珠供奉着他的整個世界。

“他有問題,”他咬着牙喃喃自語,擦拭的手越來越快,幾乎像是不受控制,原本冷漠的雙眼裏跳動起瘋狂的火焰,“他有問題,他有問題!他一定有問題!”

說完了小紅禪師,我們現在來說說你。你有想過自己是個怎麼樣的人嗎?

小泥不是你父親給你起的名字,事實上你根本沒見過父親。好在這一點從來都沒有帶給你困擾過。

小泥是你跟隨的第一位大哥給你起的名字,在你獲得它之前,它曾經屬於你大哥飼養的一隻老鼠。

那位大哥很快就死了,但是小泥這個名字卻一直跟你到現在,你對那位大哥沒有什麼感情,你只是懶得換名字。要知道你母親稱呼你,從來都是用一些不堪入耳的髒話,相比之下,小泥這個名字也不是這麼說不出口。

母親死後,你又跟隨過幾位大哥,那種見不得光的日子,你過得越來越得心應手。你出賣過別人,也被別人出賣過,但這些都沒能打擊到你。

你是一個跟世界牽絆很弱的人,別人怎麼看待你,怎麼對待你,你都不願花心思去琢磨。你並不是不怕死,你只是不願意為活下去而計算。你就像是這個名字原先的主人,那隻老鼠,只是憑着本能盲目地求存。你會因為蠅頭小利而奮不顧身,也會因為疑神疑鬼而首鼠兩端,你永遠不知道你生命中那些聰明人是怎麼玩弄你於股掌之上,你不屑於知道,這不是你的生活方式,你的生活就應該像是污渠里的老鼠,瘋狂地逃竄,瘋狂地搶食,瘋狂地死。

“師尊清虛子曾經跟貧道說過,這個世界上有許多求死之人,他們中有人是因為愧疚而想死,有人是因為痛苦而想死。但是,還有一種人,什麼都不因為,他只是傾向於自我毀滅,毫無理由。這些人會不自覺地把自己置於危牆之下,做一些他們自己也不能解釋的事情。”火光在周問鶴雙瞳中跳動,你覺得你從道人眼睛裏看到了慍怒,但你不能肯定,冷汗從你的臉頰留下,你的後背已經徹底被打濕了,“當貧道得知施主你殺死唐棄還冒領了他的身份,貧道的第一反應是你計劃用他的身份做些什麼事,而且,很可能這些事還與深淵有關。但是貧道在這裏監視了你好幾天,才發現原來施主你什麼打算都沒有,你只是在漫無目的地扮演唐棄,讓自己身處險境。”

周問鶴還想再說什麼,但是腳步聲忽然從黑暗中傳來,打斷了你們的對峙,這一次它就在你們前方不遠處。周問鶴身形一晃,人已到了幾丈外,接着,他像是看到了什麼,忽然將火把湊近地面:“快過來看!”

你原以為會在那裏看到死了的錢安樂,但是你沒有。你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你會覺得有些慶幸。你首先看到的是一條腿,成人的腿,然後你看到了半個血肉模糊的腦袋,地上散落着扯爛的黑色外袍和一張黃銅做的鬼面具,以上就是那個人留下的全部了。

“這打扮可不像山莊中的傭人。”你說。

“也不像錢公子。”周問鶴回答。他俯下身在碎布里翻找了一陣,想看看有什麼東西能幫忙弄清楚死者的身份。結果,他翻出了一封已經泛黃的信。

信封中的箋紙雖然年頭已經不短,但是依然保存得很好,道人把紙湊近火把,低聲通讀了一遍。當道人把信讀完,他的面色已經變得異常凝重,你雖然看不見自己的面色,但想來也好不到哪裏去。

“你信不信?”你問道人。

“信紙字跡都看上去像是真的。”周問鶴只是含糊地如此回答。

“我們要不要告訴其他人?”你又問。

道人閉上眼睛沉吟片刻,才道:“要。”

這封信是封亭岳寫給山賊的。他與賊人約定,殺死他的養父封守翁。信中還提到,替他們開門的內應小廝最後也要一併殺死,因為他與自己關係過於密切,知道的東西太多。

“這一家子,果然沒有一個好人。”張謬的聲音忽然傳來進來,你回過頭,發現那個土夫子已經站在了這段岔路的盡頭,雖然火把照不到他的人,但你有一種強烈而荒謬的預感:張謬他在對着你笑。不知為什麼,你從那人的身上感覺到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氣息。

“張先生怎麼進來了?”道人問。

“我在外面等了好久也不見你們,就找你們來了。”他緩緩轉過身,看得出他依舊在受腳傷拖累,“迷路了吧,跟着我,我知道出路。”說到這裏,他像是又想起了什麼,再次慢悠悠轉過身面對你們:“哦,對了,我找到錢公子了。”

錢安樂躺在洞口,全身僵硬,手腳冰涼,好在鼻下還有悠悠一絲熱氣。周問鶴叫了幾聲,那孩子全無反應。“應該是被嚇掉了魂。”道人說,“靜養一陣就會好起來。”說完他一把背起錢安樂,招呼你們回山莊。

回去的路上,張謬說他腿腳不便,叫你們只管快走,他自己會慢慢跟上來,於是走着走着,你們與張夫子的距離就慢慢被拉了開來。

“道長,你說的那個拜深淵的邪教,是不是孫霄漢說的那些南海邪僧?”你料定張謬已經被甩在後頭了,才小聲問周問鶴。

“孫頭領說的是他們的一個分支,而且,他們也沒有隨風而散。”道人回答的聲音跟你差不多大小,顯然,他也不相信走在後面的人,“在珠崖郡重整旗鼓的邪僧,比過去激進得多,而他們的神通,說出來你都沒法相信。貧道甚至懷疑,他們才是天下最有勢力的組織。他們為了請回深淵,做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太駭人聽聞了。”

“是什麼事?”你小心地問,此刻道人的表情在你看來,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震驚。

“你聽說過《異客圖》這本書嗎?”

你搖搖頭,你甚至都不怎麼識字,怎麼可能去看書。

“《異客圖》,是魏晉妖僧羅浮所著,裏面記載了四個萬古邪神,以及許多比較弱的偽神。這個比較弱是相對而言的,那些偽神對於你我而言,都與大羅金仙無異——”

“——你問的這個拜深淵的邪教,早在先秦時期它的前身就已經誕生了。他們之中,確有能人異士,在這漫長的一千多年時間裏,他們搜集到四件偽神的遺骸。”

“那個真正的唐棄,他曾經帶出過一條訊息,他說,他們中間出了一個天才的瘋子,用這四樣遺骸,拼出了一個新的‘神明’——”

“——你明白了么?他們創造了一個神,一個人造的神。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你看着周問鶴,最後一句話他沒有說出來,但是你已經知道他想說什麼了,而且,你也完全贊同:這個世界徹底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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