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楚顏慢慢地鬆開他的手,覺得也許在他這個年紀有了孩子,也算是差不多了。只是當初皇帝有了他時,已經登基了,如今太子還是太子,並未即位,孩子會不會來得早了些?
朝臣們還沒能完全俯首聽命,太子的抱負也還差那麽一點,他會不會嫌棄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耽誤了他的朝政?
一旦有了顧慮,楚顏就有些遲疑了,先前還因為孩子的到來而喜悅的情緒,一下子就變得有些沉重起來。
她想了想,才低聲說:「我有個消息帶給殿下,只是……」聲音略微頓了頓,「只是不知對殿下來說,是好是壞……」
她之前一連串的問題本來就讓顧祁的心裏有些猜疑了,如今她這麽一說,顧祁果然愣了愣,隨即看見她的手慢慢地移上了平坦的小腹,他一下子僵在原地。
素來在朝堂上從容淡定、不露情緒的人,竟然難得地出現了錯愕,他的表情有些可笑,眼神停留在楚顏的腹部,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
楚顏心一沉,糟糕,她那不祥的預感似乎成真了,太子殿下這表情……好像真的不怎麽歡迎她的孩子。
有一種挫敗感,還有一種無端的屈辱與傷感,楚顏忽然搞不太清楚,她究竟是在為這個還沒降生就遭到嫌棄的孩子難過,還是在為自己難過。
太子不歡迎她的孩子……太子不歡迎她的孩子
滿腦子都是這樣的念頭。
當她正在沉浸在心頭的酸澀與悵然時,那個發獃良久的太子殿下忽然回過神來,在她錯愕之間忽然將她抱了起來,然後大笑出聲,眼神明亮地望着她,邊笑邊說:「你有孩子了?」
他笑得開懷,眼裏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喜悅,震驚,無措……所有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笑得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
話剛出口,他似乎又察覺到了不妥,於是又邊笑邊改口道:「我們有孩子了?」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帶着顫抖,清雋的容顏也浮上了一抹淺淺的紅暈,讓他看起來比平日裏多了幾分俊秀,清冷不足,溫暖有餘。
楚顏吃驚地看着他,整個人都被他抱了起來,面上一紅,回過神來,跟着笑起來,「殿下,你先放我下來……這樣抱着成什麽樣子?」
可顧祁沒有鬆手,而是笑得越來越大聲,眼神也越來越明亮,他甚至抱着楚顏轉起圈來,用更加難以抑制的情緒又一次跟她確認,「我們有孩子了,是不是?」
他朗聲笑着,笑容里充滿喜悅,最終在楚顏微微頭暈的時候停了下來,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麽不妥當的事情,於是又正色將她小心翼翼地放了下來,雙手卻沒有離開她的腰身。
他認真地叫她的名字,「楚顏。」
兩個字清晰又明朗,像是要宣佈多麽重大的事情。
楚顏的心忍不住提了起來,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也跟着嚴肅地點頭,喊了聲,「殿下?」
顧祁的模樣十分謹慎,帶着嚴肅又隆重的神情,緩緩開口,「我要你親口回答我,我們是不是有孩子了?」
噗——楚顏禁不住大笑出聲,整個人笑得不能自已,剛提起來的心又放了下去。
她以為他要宣佈多麽重大的事情,結果……結果竟然翻來覆去還是這樣一句話。
她笑啊笑,笑彎了腰,沒有想到太子殿下也有這樣的一面,傻到了一種境界,簡直快要突破她的想像。
顧祁面色微紅,卻執着地握住她的手,帶着點急切地求證,「快點頭!」
楚顏越笑越厲害,終於忍不住一邊點頭一邊喘着氣說:「是是是,我們有孩子了,您有下一代了!」
她還在為他這戲劇化的表現失笑,下一刻,面前的人卻忽然將她攬入懷裏,抱得緊緊的,她幾乎能感覺到他的胸腔里那顆跳得正歡的心,心跳如此劇烈,將她都感染了。
她一下子停止了大笑,有些不知所措地被他抱在懷裏,然後頭頂傳來一個清晰又帶點顫抖的聲音,她聽見顧祁長長地舒了口氣,像是帶着笑意一般低低地笑起來,又一次重複着那句話,「我們有孩子了……」
像是如釋重負,又像是喜不自勝。
像是手足無措,又像是期待已久。
原來不是不歡迎,不是沒準備好,更不是遺憾或者不情願。
這個素來英明神武的男子居然是因為太過激動太過喜悅,所以出現了那麽長時間的獃滯,然後方才發作,整個人變得猶如孩童一般情緒失控。
楚顏在經歷了錯愕屈辱、忍俊不禁兩個階段後,終於冷靜下來,此刻才察覺眼角竟然有了一點濕意,她聽見顧祁一遍又一遍重複着那句天真傻氣的話,不知是在說給誰聽。
每一遍都帶着欣悅,每一遍都情不自禁地唇角彎了一點,再彎一點。
她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把頭安心地埋在他的懷裏,長長地舒了口氣。
還好不是不開心。
真好,他也期待這個孩子。
晚間赴宴時,楚顏是與太子殿下同去的。
所有人都已經在大殿裏坐好了,見到兩人同來,又紛紛站起,齊聲請安。楚顏笑而不語,眼神挨個晃過那些個美人,最後漫不經心地收了回來,與太子一同從容不迫地往最上方前行。
太后和皇后都已經入了座,按理說楚顏應該趕在她們之前到來,但如今看着她是和太子同來,又有誰敢說她半句不是呢,
太后自打瞧中了沈辛之後,與楚顏是越發的不對付了,這位太子妃想必是不太把她放在眼裏的,非但一個月難得去壽延宮請一次安,還與早已不管事的皇后交好,看樣子是當真由着性子來,半點面子活都不願意做。
當下太后也只是笑吟吟地說了句,「太子妃來得巧啊,皇後方才還問起你,哀家瞧着這後宮裏的人都來得差不多了,就差你了呢,當真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這話無非是在暗示楚顏不懂規矩,長輩都就坐了,她這才姍姍來遲,當真是不把太后和皇后這兩尊大佛放在眼裏。
皇后倒是看了太后一眼,也不說話,方才她問起楚顏無非也是惦記着早上太醫診出喜脈的那樁事兒,如今被太后這麽一提,饒是自己沒那個意思,聽起來也像是在埋怨楚顏這個太子妃有些不敬了。
她微微一笑,也不解釋,只朝着楚顏頷首,溫和地說了句,「太子妃原是和太子殿下來的,趕快入座吧。」
今日她是壽星,卻這樣含笑迎接楚顏,連太子都似乎只成了楚顏的陪襯,眾人不免看出了皇后對太子妃的喜愛。太後方才那番話如今再一琢磨,似乎就有些微妙了。
楚顏看見太后的臉色微微沉了下去,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對着皇後點點頭,眉開眼笑地應了一聲,然後又笑着瞧了顧祁一眼。
太子殿下走在她身側,目不斜視,彷佛沒察覺到方才太后那番話是什麽用意,只是在楚顏跨上大殿上方的台階時,忽然微微頓腳,把手臂朝她抬起。楚顏會意,含笑應了聲,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與他一同上了那兩步石階。
上去之後,楚顏狀似不經意地掃了太后一眼,對上後者的目光時,她純真無邪地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意,太后的臉色好像不太好看。
坐在太後下方些的沐貴妃慢悠悠地問了句,「太後娘娘可是身子不舒服?臣妾瞧着您臉色有些不好看呢。」
狀似關切的言語裏透着點幸災樂禍的意味。
太后眼一眯,冷冷地看了沐貴妃一眼,「沐貴妃費心了,哀家身子骨不錯,約莫就是大殿裏悶了些,閑言碎語太多,哀家聽着心裏煩悶,臉色自然也就沒那麽好看了。」
「太後娘娘年紀大了,喜靜,熱鬧場合確實不宜上多了。」沐貴妃只當沒聽出她的暗諷,四兩撥千斤將話題揮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