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馬山莊的兩個男人 (21)

歇馬山莊的兩個男人 (21)

顯然,黑牡丹被瘋男人嚇出毛病了,見鞠廣大朝自己瞪眼,嗷的一聲躥出屋子,撒腿就跑。鞠廣大根本想不到女人會跑,當看到女人的身影消

失在院子裏,一瞬間就僵在那裏。

多日來的疑問終於得到印證,鞠廣大挨門挨戶串門,揭自己傷疤,原來是為了和劉大頭連襟。這個結果實在出乎郭長義的意料。在禍難之後這

段時光,鞠廣大有一連串出乎意料的驚人之舉,這些舉動,在郭長義這裏,正應了“文革”時期的一句口號,向他踏上一隻腳又踏上一隻腳,

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鞠廣大和劉大頭連襟,確實讓郭長義有一種不得翻身之感。這打擊在外人看來,或許是劉大頭幫鞠廣大報復了他,幫鞠廣大踏上了一隻腳;可

在郭長義看來,正好相反,是鞠廣大幫劉大頭報復了他,是幫劉大頭踏上了一隻腳。這樣微妙的轉換,可是致命的轉換,這意味着,郭長義徹

底輸在了權力面前,輸在了劉大頭面前,劉大頭最初關於力量的誓言,不但在柳金香身上得到印證,且又在她的男人鞠廣大身上得到進一步印

證,這讓郭長義心底湧出一股難以平息的忿忿不平。

最初得到消息,郭長義確有一種被拔離地面的飄浮感,他被自己打倒了,又被自己拔出了地面,可是沒多久,郭長義又從空中落回到地面。將

郭長義從空中救到地面的,不是別人,正是劉大頭。那一天郭長義準備上孤山走一趟,他在孤山有個朋友,曾經在一個工地干過活,後來一隻

手被刨子刨掉了,就再也沒有出去過。其實孤山的朋友是不是朋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住在孤山。孤山離歇馬山莊少說也有一百公里,郭長

義選擇孤山完全因為它的遠,他就是想騎車往遠處走一走,他就是不想呆在歇馬山莊。幾天來,鞠廣大和劉大頭連襟的消息飄揚得簡直就像二

月風暴,只要開門,沙土就魚貫而入。可是當一早忙完家裏家外,把老婆中午吃的飯溫到鍋里,把豬中午的食拌好送到圈裏,騎車剛剛上街,

就與劉大頭撞個對面,真可謂冤家路窄了!劉大頭看見郭長義,像春天一樣,不是迴避,而是迎面走來。不一樣的是,這一次,他大老遠就喊

:長義上哪兒啊?別忘了九月十八過來吃喜酒啊,我替廣大請你了。

我替廣大!這是什麼意思,這明顯是在告訴他,廣大怎麼樣,不照樣也是我的!

憤怒在心裏湧出來,是長的還是方的,是硬的還是軟的,郭長義一概不知。他只知道,它頂着他,使他在騎出屯街,來到水庫大壩時,一個急

轉彎又折了回來。郭長義折了回來,就已經不是剛才的郭長義,而回到了原來,回到了春天。郭長義被憤怒充斥着,一猛勁就蹬上東山崗自家

院子。他進了自家院子,扔下自行車,從廈屋找到鐵杴,扛在肩上,就朝前街自家菜地走去。那菜地就在鞠廣大家門口,一些天來,他因為不

願看到劉大頭在鞠家院子走來走去,一直推遲着挖菜窖的活路。現在,憤怒又回到了郭長義體內,使他再也不怕見誰了,他就是要見劉大頭,

就是要讓他看看,他郭長義是不會被他踩倒的。

一段時間以來,被驚懼不安襲擊,被悔和恨折磨,郭長義很少憤怒,即使在某個時刻憶起春天裏與劉大頭的對立,憶起屯街上對他生出的恨意

,或因恨他而對自己生出恨意,都因一直籠罩在禍難的陰影里,恨沒有成為主調。它因為不是主調,而一直沒有發展成憤怒。現在,因為劉大

頭的挑釁,憤怒竟然被徹底解放出來,變成了主調。憤怒被解放出來,這是多麼重要的事情啊!它使郭長義面對鞠廣大除舊迎新的喜慶毫無不

舒服的感覺了,它使他挖起菜窖來竟然渾身是勁,每一杴下去都踩到極致,每一杴揚起都滿天開花。好像他鏟下的,是劉大頭,揚起來的,是

被憤怒鼓脹着的自己。

那是又一個秋涼宜人的日子,郭長義因為身上有股子飽滿的情緒,而覺得秋涼是那麼宜人,吸進的每一口氣,都沁在了他的肺腑里。他把菜窖

挖好,菜窖好,扛着鐵杴,跨過地壟,徑直朝村部走去。多年來,因為常年在外,郭長義還是很少來村部,儘管也知道,這個掌管國家權力的

一級組織,通着外邊,通着國家的血管,可因為有劉大頭這樣的人掌權,他從沒正眼看過。郭長義來到村部,憑直覺徑直奔向劉大頭辦公室。

事實上郭長義的做法有些冒險了,劉大頭上班,很多時候是在歇馬山莊八個小隊的屯街上轉,並不一定就在村部。可是他被一股氣兒鼓脹着,

顧不上想那麼多。果然,村部里沒有人,村部里不但沒有劉大頭的身影,好像有意嘲弄郭長義似的,沒有任何人的身影,所有的門都上了鎖,

這令郭長義有些意外。郭長義在村部的房前屋後轉着,長時間不知所措。原本,他被一股氣頂着,是要來揪住劉大頭髮泄發泄,他憋得太久了

,他太想發泄發泄了,可是他想不到撲了個空,撲了個空!郭長義轉着,一路的興奮和激動因為受到堵截而使他的臉漲得像豬肝,他仰着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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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惠芬的小說精品集: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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