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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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硬的盾,有此堅盾相助,便是克明軍大城也是易如反掌。”

眼見李永芳一銃過後,那木盾雖是被打得開裂,但是卻生生的擋住了鉛子,努爾哈赤沉默了一陣之後,突然高聲讚揚。這時他身邊的代善、皇太極等人也跟着一片好評如潮。阿敏提起的心算是放下,心想看來這努爾哈赤是知道難以找到他的毛病,只好自家給自家個台階下了,今天這一關算是熬過去了。

李永芳則是也算長出了口氣,從努爾哈赤的表示來看,自己這一步走得不算錯。但是他心知肚明剛才自己的那一銃火藥肯定是填的少了。因為他以前見過從浙江調來遼東輪戌的南兵火器手操練的情景,那可是真正的精兵。五十步射程內絕對可以打爛這些木板,只不過他也不敢說出實情。

代善皇太極等有心之人一邊讚頌他們老爹英明神武,同時都聽出了某些信息。“克明軍大城?”這是什麽意思,難道真的決定繼續要對遼東進兵了。那下一步究竟打哪兒?鐵嶺?瀋陽?清河?還專門建造這種大盾,恐怕是要有大動作。

“明軍擅築城,憑城堅守,居高臨下便先佔了地利。明軍守戰,喜好環城列陣,布火器大銃於陣前,城上環列炮石箭弩。待彼沖陣,上下夾攻,挫彼鋒芒,再伺機反擊。不過明軍雖有大銃,然打放奇慢無比,只要撐過第一波火力,我鐵騎便可沖至其陣前,破其陣易如反掌。只是城上一時不及,故此需造此大盾暫時遮蔽一時,待殺盡城下之敵,再掘城列梯猛攻,其城必可破。”

努爾哈赤的眼神中閃過一道厲芒,緩緩望着眾人。那眼神似乎能看到眾人的心裏。

“我意從各旗中揀選勇壯強健之旗丁自成一營,號鐵頭子軍,披兩層重鎧,專操練此大盾鐵钁,已備攻城之用。每攻堅時,鐵頭子先動,排列盾陣如牆而進,專誘明軍放銃,只需擋過明軍第一次齊射,後面鐵騎便可衝鋒,與明軍混殺在一處,城上火器便無處可打。其後鐵頭子跟進,以板遮擋頭上火力,用最快速度掘塌城牆,大軍一擁入城,則大局定矣。此乃轉為攻堅所設之軍,由我親領,每旗所揀選之旗丁人數四五百人便可,爾等可明白了?”

皇太極等人一聽,心中頓時不爽之至。建州八旗制度,旗主在本旗內有很大的獨立自主權,各旗的牛錄財產土地金銀旗丁人口牲畜糧食人蔘都是旗主的私人財產,雖然這都是努爾哈赤賜給他們的,但是給了他們的便就是他們的,他們才是本旗的主人。

現在這等強行攤派,和割他們身上的肉沒區別,顯然是一種強幹弱支收繳兵權削弱各旗實力的一種措施,只不過理由確是冠冕堂皇,對明戰爭的大方向的需要嘛,讓人無法拒絕。

周圍的那些大臣貝勒們這才明白感情今天這場戲是另有深意,開頭那些對阿敏的處處刁難,還有說明軍的火器戰術如何如何,只不過是在一步步的往這個話題上引,等明白過來,各旗旗主們已經找不出任何反對的理由,這一記連消代打使的爐火純青,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皇太極等人都不笨,腦子轉過來彎就想明白了原來他們老爹竟是在變相的收繳他們的兵權,一張嘴連名字都起好了,鐵頭子軍,看起來竟是預謀已久。

而且從這些將來的鐵頭子們所執行的任務來看,全都是攻堅沖銳的敢死隊性質。普通的不帶甲旗丁不一定能勝任,必須要那種強壯勇猛不怕死的亡命死士才行。這些人如果要從各旗中挑選的話,肯定要從帶甲旗丁中挑選,說白了瞄準的就是各旗的戰鬥骨幹,瞄準的各旗旗主手中掌握的最精銳的親兵。

建州八旗採取的是全民皆兵的制度,每牛錄中挑選五十名帶甲旗丁作為整個牛錄的戰鬥骨幹分子,這些人都是常備軍,屬於最勇壯無畏的甲士。其餘的都是不帶甲旗丁,平時勞作定期參加軍事訓練。

每戰時,五十人中十個人留守,四十人出征,四十人中二十人負責野戰,二十人負責攻堅,這是指中等規模的戰鬥就只有帶甲旗丁出戰,若是重要的大戰役的話,牛錄里的所有人都要出動,以帶甲旗丁們為核心作戰。

因為帶甲旗丁強悍的戰鬥力,所以各旗旗主一上台都必須把這支王牌部隊掌握在自己的手裏,因為這是本旗戰鬥力的精華根基所在,是自己權位的重要支柱。

而代善、皇太極等都是久經沙場的名將,更是明白精銳集中成拳頭將更有力的道理。紅護軍、白護軍、藍護軍等都是由他們想方設法抽調調換各牛錄的帶甲旗丁組成的三四個戰鬥力特強的牛錄組成。在戰場上為他們屢摧強敵,可以說是他們的心尖寶貝兒。

現在他們老爹事先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開始打他們手裏面這些人的主意,讓他們感到事情有些反常。

雖然從道理上來說,他老爹是后金國大汗,他做事不需要經過任何人的批准,他說的話就是最高命令,但是畢竟四大貝勒中有三個是他的親兒子,跟着他鞍前馬後這麽多年,怎麽着也該有點情面好講,結果現在擺明了是故意在算計他們,這讓他們心中一個個開始打鼓。

是不是這老傢伙又開始猜忌到誰了?他這麽做究竟是何用意?

兩黃旗乃是老頭子親領,調跟不調一樣;阿敏的鑲藍旗一向是後娘養的孩子,拿他動刀也是情理之中。阿濟格雖是旗主,但是年齡太小,有名無實,還沒在鑲白旗中培養起自己的私人勢力,對他來說也是無關緊要。

所以明眼人就可以看出老頭子此舉就是在針對我們哥兒三個的這四旗,難道他察覺到了什麽……難道諸英的事件又要重演了?

皇太極、代善、莽爾古泰三個人都是心懷鬼胎,各自都有見不得人的勾當,腦子裏已經開始了豐富的聯想。他們三人之間的明爭暗鬥雖然做的隱秘,但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有些事情有人或許還是能看得出來的,尤其是他們的老爹更是勾心鬥角的專家。

他們知道努爾哈赤贊成競爭,女真人的傳統就是靠實力競爭,但是在他的手下嚴禁互相之間的流血火併,這無異於自殘手足。女真人現在的敵人是龐大的明朝,只有團結才能擊敗這個龐然大物。而明朝也就是因為慣於內鬥才使他們女真人有機會壯大自己的羽翼。

而他們最近之間的角力顯然已經打破了這個底線,到了互相派兵相攻的地步,這絕對是犯忌諱的事。

而代善和阿巴亥暗中保持着不倫的曖昧關係;莽爾古泰更是暗中蓄養着秘密死士部隊;皇太極背着努爾哈赤建立有自己的一個地跨整個遼東的秘密情報網絡。這都是一旦曝光鐵定會被視為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們各自心中發虛,都在想是不是自己的什麽把柄落在老頭子的手裏了。

而努爾哈赤的眼神更是讓他們心裏發毛,那鷹隼一般的眼神掃過眾人的時候,他們三個覺得好像在他們身上停留的時間特別的長,那意味深長的目光就像利刃一樣穿透了他們的心思,讓他們覺得自己好像赤裸裸的暴露在陽光下,變得毫無秘密可言。

糟了……老傢伙肯定是知道了。三人不約而同的冒出了這個念頭,難道自己就是下一個諸英?這一生拼搏出來的權力地位就這麽付諸東流?

天氣很冷,但是三個人腦門上的汗卻是清晰可見。不過還是皇太極最先反應過來,大聲跪下應道:“兒臣領命,兒臣必將揀選旗內最強壯的勇士獻給父汗!以助父汗的征明大業!”說著一個頭磕在地下不起來了。

代善等其他三人立時也是反應了過來,紛紛下馬跪倒。表示願意服從汗王的安排。他們剛剛醒過味兒來,他們老爹此舉,很可能是在敲山震虎,藉機警告他們一下。若真是有心思收拾他們,早就把他們給圈禁了。如此說來到底還是念着父子之情,同時因為四大貝勒乃是八旗軍戰鬥的主力將領,所以考慮種種因素,給他們一個機會。要是再不知好歹,這一線生機很可能就要擦身而過了。

這時候已經不是考慮別的問題的時候了,現在首要是要保住自己旗主的位置。那些甲士們沒有了可以再培養,這些都是身外之物。

一眾旗主跪倒在地,口稱謹遵汗王旨意。帶的周圍的人也跪下了一大片。努爾哈赤的嘴角露出一絲倨傲的笑意,讓眾人平身:“各旗主貝勒阿哥們都是忠勇可嘉,一心為公,我很高興。本汗在此與你們約定,待到攻陷清河,滅了楊鎬之後,立下首功者,清河城內的財貨人口牲畜可得三分之一,剩餘的三分之二由其餘各旗平分,兩黃旗不要一人一畜一分金銀,全都給你們做為補償。”

代善等人立刻大聲謝恩,當然心裏面都不當一回事。你是汗王,哪個不開竅的傢伙真的敢獨吞戰利品不上貢給你一份兒。那不是找倒霉又是什麽?

而且努爾哈赤親口確認了準備攻打清河,幾個心裏發虛的傢伙都覺得機會來了,只要在戰場上立下大功,必能重新博得老頭子的信任。

只不過滅楊鎬究竟是怎麽說的?

明朝廷派了楊鎬前來遼東擔任疆臣,目的就是專門為了武力對付他們建州女真,這些情況他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為此專門研究對策。

楊鎬其人雖然志大才疏,但是只有岳翔知道。楊鎬平時給人的印象好歹以前也是統過大軍出國打過倭寇的,在明廷的文臣中號稱知兵,只是後世的史書上說他是有名無實,在當時的明朝上下對他還是好評如潮充滿信心。建州女真對其真本事並不甚了解,所以近來頗感壓力,近期並沒有主動出境掠邊,想先看看情勢再說。

這一等不要緊,從明境內傳來的情報顯示這楊鎬鬧了半天還真不是吃素的。

這人一上任就想方設法積極地在調動各路兵將出關,不停的發旗牌令箭催動各路兵馬。雖然明軍調動的效率依然很是緩慢,但是畢竟都已經在路上走了,陸續出關的軍馬也在漸漸的積少成多。給建州的壓力也在慢慢的增強。

他們這才明白敢情這位楊經略不同於他們以前打交道的那些膽小怕事欺上瞞下貪財如命的遼東明朝官員,這傢伙是個真正敢弄事兒的官,是個不怕搞出事兒的官,是個存心要和他們建州開戰的傢伙,是個認認真真有計劃的要踩着他們建州女真的屍骨往上爬的傢伙。

結果明朝這邊一認真,建州方面就開始緊張。雖然他們在撫順在渾河北接二連三打敗過明軍,張承蔭的上萬精銳也一戰被他們殲滅,但是當明朝這個龐然大物對他們認真起來之後,他們還是會感到驟然增加的壓力。

畢竟先前所打的算不上大仗,明朝派了楊鎬這樣的堅定主戰派前來遼東坐鎮,顯然是顯示其一戰徹底解決建州問題的決心。以前建州的對手只不過是明朝遼東的邊軍,是明朝號稱的一百八十萬大軍中的一小部分。接下來明朝從全國各地徵調的,必然是全國百萬大軍中的精銳!百萬大軍哪,那是什麽概念?面對這樣聲勢滔天的強大對手,建州八旗有戰勝他們的能力和希望嗎?

很多人的心中都有這樣的疑問,所以建州目前分成了兩個意見,一是先集中力量暫時採取守勢,儘力完善加固女真地盤內的各處防線,全力防備明軍的大舉進攻,在此之際不宜主動挑釁,能多拖的一時便多一分準備。

所以前些時候明朝使者前來他們並未採取什麽割耳割鼻之類的侮辱性手段,並且認為這是明軍故意示弱,好麻痹己方的伎倆。

另一種意見也是走極端,乾脆建議反正戰爭已經不可避免,索性先下手為強。

趁明軍尚未集結到位,全軍出動大舉進攻,能擴大多少戰果就先擴大多少,盡量破壞明境內的一切,什麽城池、村寨、道路、橋樑等等,儘力削弱明軍的戰爭潛力。如果能找機會幹掉楊鎬就更好了,楊鎬是經略大臣,明軍總指揮。所謂擒賊先擒王,只要能搞掉楊鎬,必然能極大的打亂明軍現行的戰略部署,重創明軍的軍心士氣。

當然這也許並不能阻止明朝發動戰爭的決心,但是至少可以拖延戰爭的到來,讓他們有更充分的時間來準備這場決戰。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明軍開始主動進攻,就意味着這是后金這個新生政權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所以自楊鎬出關以來,他的行蹤一直是建州方面偵查的重點,整個八旗軍內部也是保持着最高戰備,幾乎到了人不卸甲馬不離鞍的地步,只等着楊鎬一旦出現在他們的活動範圍之內,就會有上萬精兵直撲楊鎬所在之地,不惜一切代價將之徹底搗碎。

只可惜楊鎬畢竟也非尋常人可比,他自從在山海關露了一面之後,就深入簡出,加之身邊護衛嚴密,建州派在明朝境內的探子雖多,絕大多數都是那種收買的漢人、蒙古地痞流氓行商走販馬幫糧戶等的雜牌貨色,打探些一般的情報還湊合,卻無法打探的出楊鎬的確切行蹤。

而且鑒於經略大人初到遼東,新官上任三把火,遼東各地官府衛所的巡檢盤查明顯加強,旨在搜捕私通建州叛匪的刁民姦細。不少和建州有聯繫的探子見風聲緊都屬於牆頭草之類的偃旗息鼓,還有些傳來的情報互相矛盾明顯是在胡說八道,更有趕上風頭被歪打正着被抓進大牢的,一時間建州的情報網絡竟處於半癱瘓的狀態。

這種情況下后金當然着急,但是着急也沒用。遼東這塊土地上就是這樣的現實,以往那些和他們互通消息的各地豪族眼見建州前景不妙,也都和他們翻臉保持距離。

現在建州最想知道的就是楊鎬究竟在哪兒在干什麽,結果傳來的情報說什麽的都有。有的說還在山海關,有的說回了北京,有的說在瀋陽,有的說在廣寧,有的說在遼陽,都不是八旗軍目前有能力深入的地區;有的說去了開原聯絡葉赫部準備共同發兵。

甚至前些日子,還有消息說在清河似乎有個很大的明朝大官跑來溜達了一圈。在那段時間內整個清河戒備森嚴如鐵桶,一隻蚊子都飛不出去。這情報是在事後才放出來的。

此消息引起建州高層的重視,尤其是皇太極認為很可能就是楊鎬親臨。清河離赫圖阿拉不到百里,一般的明朝大官是不敢來這種邊境地帶的。但是楊鎬並非等閑之輩,他如果真的來了,那麽難免會讓建州生出被窺探被壓了一頭的感覺。明軍最高指揮官大搖大擺的來距離后金心臟如此之近的地方,這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威脅和挑釁。如果不採取措施,那麽下一次,說不定就會跑到赫圖阿拉城門口來了。

但是由於保密工作做得好,建州兵始終無法輕舉妄動。楊鎬肯定已經離開清河,否則以他的小心翼翼,這情報不可能傳得出來。建州嚴陣以待了那麽長時間,結果一個難得的好機會從眼前溜過卻不自知,着實令人喪氣。

這些天大臣旗主貝勒們都在想如何打開局面,現在一聽努爾哈赤這般說,態度胸有成竹,不由得心中一喜,難不成汗王想到什麽高招了?

“父汗欲滅楊鎬,兒臣願為先鋒,為父汗劈斷黑水、踏碎白石。縱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皇太極到底還是腦子快,又第一個表了態。他上次因為搞砸了差事被努爾哈赤罰了五個牛錄,雖然沒傷到筋骨,但是牛錄數已是八旗最少。現在又要從護軍中調幾百精兵出來改編成鐵頭子,元氣傷的太厲害,不設法自救,早晚在兄弟中變成二等公民。

“嗯,我也有意讓你打這個先鋒,你一向腦筋靈活,此戰關係重大,須用你的地方不少。你肯主動請戰,我很高興。”

皇太極叩頭在地,心中抑制不住的高興。老傢伙總算是給面子,這樣看來老子我雖然前些時候倒霉,卻未必不能重新振作。他也不顧其他弟兄幾個嫉妒的要殺人的眼神,恭聲言道:“不知父汗的計劃為何?那楊鎬行蹤頗為詭秘,父汗是如何得到這個情報的?”

“哼哼,要想吃咸,有人送鹽。今番有人願獻清河城歸降,正可達一石數鳥之策。這不是天要亡那楊鎬嗎?”

“哦,竟有此事?”皇太極的臉上充滿了驚訝。

“此事乃是額駙布在清河的細作傳來的情報,你看。”說著努爾哈赤拿出一封信扔在皇太極的面前。皇太極將信撿起,一看開頭就臉色一變,待到讀完,臉上更已經是陰雲密佈。

“父汗,容兒臣回稟,此事只怕有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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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機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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