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三
岳翔的計劃算不上精密,甚至可以說十分粗糙。小說com他知道憑清河現在的狀況根本沒有資源去策劃什麽比較複雜的戰略,他目前也沒有這個水平。
但是他也知道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是相當說不清楚地,很多事就算事先策劃準備的十分周詳,但是莫名其妙的一到實施階段就會冒出來這樣那樣的問題而最終導致失敗。反之先前看似四面漏風的戰略卻意外的獲得好運而一帆風順,這種事情他不是沒見過。
所以他這次唯一的選擇是把寶押在自己的運氣上,因為他知道運氣是無常的,有時候運氣並不會站在強者的一邊。努爾哈赤從他後來的表現看,是用間的專家,普通的計謀很難騙得倒他。計劃策劃的太周密弄不好反而會惹他的懷疑,所以岳翔考慮使用逆向思維。他堅信一點:正確的簡單的。
況且在眼前的情勢下,有個粗糙的計劃總比沒有計劃要強得多。
但是這個計劃如果實施的話,肯定需要鄒儲賢這樣的主將的配合。目前如果不向他漏個底的話,無法說服的了他。而鄒儲賢也在等着岳翔鬆口,因為這幾天城外的人馬早已經撤了營盤,輜重什麽的都打好了包,眼巴巴就等着接令回城了。
兩邊是各有所求,但是都抻着不張嘴。結果最終還是鄒儲賢縣沉不住氣了,因為佈設在長城外面的夜不收哨探在六月三十罕有的傳回來重要軍情,說是建州各部開始大規模的採伐樹木,並且將漢戶中的工匠全都集中在一起與外界隔絕了起來。而且海西和東海各部有大規模的運輸馬隊向建州方向集結,運送的全都是女真人慣用的各種箭矢和糧秣。
長城外面便是女真人的地盤,明軍在此地佈設的夜不收哨探與女真人佈設在明朝境內的姦細相比工作效率簡直拿不出手,謊報軍情幾乎是賴以謀生的必備手段。但是這不代表他們完全就是一無是處,有時候他們也碰巧能夠打探到一些消息。只不過混雜在他們謊報編造的故事中往往被人忽視,不過這次這條軍情總算是引起了重視。
女真人集中工匠做什麽,肯定不是要他們蓋房子的。多半是要他們製造一些戰爭用的大型器械。結果七月初二再次傳來了消息,女真人集中的漢人工匠似乎正在大規模的製造某種大木板,從一個人就能擎起的到一次能遮蓋住兩三個人的都有,板上蒙有牛皮,看起來是一種專門用於攻堅作戰的超大型盾牌。
另外傳說還有適用於床子弩的大型鐵箭頭和拋石機的石彈也在趕製中,女真人在拚命的趕製武器集中糧秣,製造的新式武器幾乎全都是有針對性地攻堅裝備,其用意不言自明。
鄒儲賢在收到消息后立刻意識到弄不好真的大難臨頭了,現在幾乎可以確定女真人製造這些東西百分之九十是衝著他的清河城來的。所以他稍作遲疑之後立刻趕赴岳翔那裏,此時他已經別無選擇,祈禱努爾哈赤去打別人那裏是不現實的,目前除了團結一心意外別無出路。說不得的話也只有聽聽岳翔的計劃究竟是怎樣的了。
其實岳翔也有了心理準備,和鄒儲賢交個底兒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反正真打起來誰知道生死如何?打輸了估計全城的人都死無葬身之地,打贏了也自會有楊鎬和那個魏太監去料理鄒儲賢,反覆考慮之下,他決定也決定和鄒儲賢再碰一次面。
這次碰面就沒必要再扯別的了,岳翔直接開門見山的把該說得都說了。聽得鄒儲賢直皺眉,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
“高淮藏金?這這……這種傳言是真的嗎?那努爾哈赤能夠上當?”他在遼東幾十年,自然聽說過高淮藏金的種種傳說,只不過各種版本的傳說很多,無法分辨哪個是真的。到後來時間久了,也就沒人信了。現在聽說岳翔掌握了高淮藏金的秘密,一時間竟然有些發獃,不知道說什麽好。
“自然是真的,沒有這個做進身階,我憑什麽能夠攀上楊鎬這座大靠山?還有那位監軍魏公公,你以為他沒事不在京城裏享清福,偏偏跑來遼東這蠻荒之地是來遊山玩水的?別忘了高淮藏金原本是皇家的財產,只不過是見不得光的。”
“你是說,楊經略也知道這事……”鄒儲賢已經懵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知道了不應該知道的事情,高淮藏金傳說就是當今天子的私房錢,這種牽扯到宮廷秘聞的事件誰牽扯上誰倒霉,他的臉色變了幾變,額頭上出現了汗光。
“當初你一直問,我就是不說便是這個道理,不想你捲入此事。只不過今天給你逼得沒辦法了,才如實相告。”
“那老弟就沒想過,事後在咱們這些知情人,只怕都會被楊大人滅口。此戰便是打贏了,恐怕也是難逃一死。這可如何是好?”鄒儲賢真的有些慌了,他沒想到這裏面牽扯的事情竟然這麽多,這時候後悔真的已經晚了。
“沒錯,楊鎬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知情人的。”岳翔說著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屏息凝神仔細感知了一下周圍的氣息,發覺鬼虎和冥龍兩人並沒有在附近。才拿出張寫滿蠅頭小字的紙交給鄒儲賢看,鄒儲賢好歹還認識兩個字,勉強看完之後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直接從炕上彈了起來。
“你……你這是!你瘋了……”
岳翔的身形一晃直接從炕上跳起,伸手抓住了鄒儲賢的肩膀往下一按,直接把他給生生的重新按坐了下去。“大人少安毋躁,是想嚷的所有人都知道麽?”
鄒儲賢只覺得肩上的手有千斤之重,生生把他壓制的動彈不得。但是仍舊壓低了聲音說道:“你這可是……”
“我知道,我這不過是為了咱們着想。現在這時候,只有破釜沉舟拼他一把,拼成功了才有活路。難道大人你就甘心這麽被兩頭擠兌着玩兒完不成?螻蟻尚且貪生,何況咱們是人。我這可是一心為了大人和全城的鄉親百姓們着想,否則我拍拍屁股走人便是,何苦留下來和你們一起冒這風險?”
鄒儲賢不說話了,他的眼珠不停的轉,顯然內心在進行劇烈的思想鬥爭。謀害經略這種事被人查出來可是要抄家滅門的,但是他自己也不甘心逐漸成為別人刀板上的魚肉。畢竟他在邊關效力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這麽死在這幫人的陰謀之下,他實在是沒有這個覺悟。
“朝廷向來都是只重結果的,只要咱們能夠幹掉努爾哈赤打退女真,咱們就是力挽狂瀾的英雄。其他的都不重要,明白嗎。朝廷裏面講究的是利益的大小,不是公理對錯。”岳翔繼續敲着邊鼓,他估計鄒儲賢十有八九會點頭。
“真的?咱們這計策要是成功了,朝廷事後真的不會查出來?”鄒儲賢好像撈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反覆的問着岳翔。
“這事誰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只不過我覺得有五六成的機會。關鍵是結果怎麽着都一樣,沒區別的。還不如拼一把試試。這年頭想要討到一條活路,不把腦袋拴到褲腰帶上豁出去拼是沒希望的。不狠不能日刺蝟,要死屌朝上!鄒大人您自己想清楚。”
“……好吧,今天就信你這一回!”鄒儲賢到底是武將,關鍵時刻有股子狠勁。岳翔聞言心中算是鬆了口氣兒,總算是把工作給做通了。接着想起來鄒儲賢是來找他的,說不定另外還有什麽事。
“大人今日來找我,是不是還有什麽別的事。”
“對了,我差點給忘了!”鄒儲賢一拍腦門,“前方傳來軍情,建虜正在大規模的集結軍械糧草,可能還在秘密的建造攻城戰械,只怕是離開戰不遠了。”
“什麽!?”等到鄒儲賢把詳細的情況說了一遍,岳翔就感到心裏面在怦怦的跳。緊張、興奮、恐懼、期待等等情緒混雜在一起,讓他也說不清楚自己心裏究竟是個什麽滋味。早就料到努爾哈赤會繼續西進,他也確實在等着這一天。但是真的等到確切的消息傳來的時候,他卻覺得到來的還是太突然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來的果然還是會來……
“這些情況屬實嗎?別又是謊報騙賞錢的吧。”岳翔真的有些不敢馬虎,他希望這個消息是真的,也覺得這個消息是真的。但是同時又盼着這是一個假消息。
“不會,三處同時發回來的軍情,我看多半是真的。”
“那就有譜了,我也覺得建虜已經老實了一個多月,該耐不住性子了。再加上朝廷的使者前去談判,恰好又被努爾哈赤窺到了朝廷的虛實。這時候不趁機能搶多少是多少,等朝廷大軍雲集,他就沒這機會了。”
“建虜精於野戰騎射,若是普通的入境擄掠,那些邊寨小堡是根本擋不住他們的。如今卻在製造大盾,那種大盾明顯是用來遮擋城頭髮下的箭矢炮子的;還有床弩和稍炮,這些東西九成九是用來針對城牆的,我看……我看這次他們是來者不善……”
鄒儲賢雖然沒明說,但是岳翔也知道他的意思就是說建州兵是準備對清河下手了。他強自鎮定的哈哈一笑,說道:“哼哼,真不愧是蠻族之人,沒學問就是沒學問。野戰只是依靠蠻勇,說到攻堅之術時也就是能拿出來這些不知道何年何月的老古董,還偷偷摸摸的惟恐別人看到。現在都是什麽年頭了?居然還有人使用床子弩和稍炮,那種臨時趕製的古董玩意能和咱們城頭上的火銃鐵炮相提並論嗎?板盾擋的住弓箭,擋的住鳥銃嗎?就算擋的住鳥銃,擋的住將軍炮嗎?努爾哈赤指望靠那些破玩意攻城,說明他根本不懂得攻城之法,蠻族就是蠻族,指揮依靠蠻勇拿人往上墊,敢來清河,便讓他建州兵血流成河。”
“即便如此,但是建州賊兵勢大,還是早做防備的好。”鄒儲賢乃是老將,自然是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這年頭打仗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靠人多,什麽武器、兵法作用都是有限的,大多數戰鬥的結果都是人數多的一方達到目的。
“那大人便傳令讓城外駐紮的兵馬全都回來吧。但是鴉鶻關原有的屯兵先不能撤。只須保持原樣即可。不可讓建州方面察覺到咱們這方有什麽異常。”
“那你那邊呢?”
“我這邊自有安排,其實已經開始了,這兩天就應該有消息傳回了。”……
同一時間,渾河北岸,遼河哈剌河段分出的支流蒲河邊聳立的明軍所城,蒲河所。
李亮坐在一輛大車頂上,手裏面拿着開了刃的馬刀,盯着滿街黑壓壓的難民百姓們,似乎有些出神兒。而那些人也不時地向他身邊的車隊瞄上幾眼,眼中露出的是饑渴的神色。而他身邊的車隊趟子手和鏢師們,則是神情戒備,手上都拎着傢伙。
和這些難民們的衝突已經不止一次了,現在這個時候,誰都馬虎不得。一旦稍有閃失,整個車隊就會被哄搶一空。
他的旁邊有一個方面大耳的光頭漢子,一臉鬍子,神色陰霾。
前段時間,建州正紅旗大軍越過長城在三岔兒堡到柴河松山一線大肆的燒殺搶掠,官兵接戰不利,潰不成軍,龜縮在幾個大城之內不敢出戰。長城延邊共計十四個堡寨被建州兵攻克,建州兵實行的是三光政策,能搶得全都搶走,敢於反抗的全都殺光,所有的房子都付之一炬,甚至連城牆都拆毀,所過之處堪稱是一片焦土。
由於官兵無能,苦了那些邊民百姓,成千上萬的難民們攜家帶口向內地逃難,可怕的難民潮將內地的衛所城堡擠的滿滿的。瀋陽等大城害怕建州兵趁勢混進城內,拒不開城門,無數百姓滯留在荒郊野外,無衣無糧,餓殍遍地。甚至有段時間站在城頭上看,就在城郊野外是黑壓壓一大片難民或坐或卧,哀鴻遍野,情景慘不忍睹。
現在好不容易等到建州兵退回去了,那些沒死的難民們有的捨不得家裏那一畝三分地,冒險返回重建家園,反正房子什麽的再蓋就有,只要土地還留着就有希望。有的卻是寧死也不敢再回家,變成了流民乞丐依舊滯留在各城內外,官府唯恐流民聚眾鬧事,這些天正威逼利誘,拚命的想把他們給弄走。
蒲河所城內的規劃佈局也是仿照着明朝邊城的標準所城佈局修建的,設東西南三門,北門的位置蓋了鎮壓風水的關帝廟。正方形的城池,周長一公里多。東西和南北二區為兵營和衙門官署所在地,其餘兩區是民用區域。
此時李亮率領的岳家車隊便暫時駐紮在東北鼓樓下的一片空地上。當初和岳翔約定的計劃早已經無法實施,由於他們要從遼陽到瀋陽的大路上繞行,因此還沒到地方就已經聽說前方已經開打了,由於不知道岳翔的下落究竟如何,眾人一時也沒了主意,只好在這蒲河城內待了下來。但是接着就是全境戒嚴,走也不能走,消息也斷絕,每天都是謠言滿天亂飛。食物什麽的全都緊缺,經過了苦不堪言提心弔膽的一段日子后,終於聽說女真兵退了,李亮這才派人騎馬回清河報平安。
他心裏好想這件事情能就此結束,但是他覺得沒這麽容易。他已經從另外的渠道得到了消息,岳翔竟然平安的回到了清河,建州兵這次看似大獲全勝滿載而歸,實際上卻是兩手空空的回去了。
實在是難以想像,那個傢伙竟然有這樣的好運,千軍萬馬的搜捕竟然也讓他逃脫了。
那自己現在還能不能回去清河城呢?以岳翔的腦筋,肯定已經懷疑有人在通風報信,現在回去不是自投羅網嗎。以此人的心狠手辣,他不把自己給活剮了才是怪事。
“李爺,官兵們又來攆人了。”旁邊的夥計小聲說道。李亮回頭看,只見從街那頭敲着銅鑼來了一大幫子手持棍棒鞭子、腰掛刀劍的兵丁衙役,百姓們一看頓時一陣騷動,卻是晚了一步,官兵們好像虎趟羊群一樣沖入難民的人群中左右開弓大打出手。
這些人別看面對建州兵的時候一個個都嚇得屁滾尿流,但是現在卻是奮勇爭先以一當十,很快就把這些難民打的四散奔逃哭爹叫媽,好像沒頭蒼蠅一樣四下亂竄亂逃,有小孩摔倒在地上,嘶聲哭喊着娘親,還有婦女的哭叫聲,整個場面一下像炸了營一樣徹底亂套了。
“你們漢人就是這樣,內戰內行外戰外行,對付自家的百姓如狼似虎,對付咱們女真蒙古卻是束手無策。看看這些百姓,都是漢人,下手卻是這般毒辣。”李亮旁邊的光頭漢子帶着不屑的冷笑低聲言語。
“哼,總好過落在你們女真人的手中吧。難道你們抓去當阿哈奴隸的漢人還少了不成?說到毒辣,你們沒資格說我們。”李亮不軟不硬的頂了一句。
“操你娘的,官府已經下了命令,讓你們限期離城各回各家,怎麽還在這兒賴着不走。老爺們可沒有多餘的糧食養活你們這幫殺胚!快他媽滾蛋!再不滾,統統抓起來扔進大牢!”
一個土匪一樣的百戶舔胸揲肚邊走邊罵,時不時地甩手朝身邊的人就是一鞭子。然後直接就奔李亮他們這兒來了。
“唉!你們這幫人怎麼還不走?不是早跟你們說了讓你們快點騰地方嗎!?跟你們家的老闆到底聯繫上沒有?千戶大人下了嚴令,後天午時之前,所有外地人必須全部離城,否則一律按姦細論處,聽明白沒有!?”
李亮有點急了,拉住那百戶的袍袖低聲下氣的道:“大人,我家老闆約好了讓我們在這兒等,我們沒見着人不能回去啊。再說我家老闆也是清河軍中的把總,大家都是同僚,還請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千萬通融一下。”
那百戶沒好氣的一甩手:“我說你怎麽這麽不曉事?我讓你咱們在這兒呆了這麽長時間,已經是看在都是同僚的香火情份上了。別跟我這兒廢話了,趕緊收拾收拾回你們清河去吧。我看你們老闆多半是夠嗆,沒準已經死在外面了。別耽誤工夫了,到時侯我帶着兵過來攆人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我這也是上支下派,別讓我難做。”說完竟然揚長而去。
李亮可傻了,現在他根本回不了清河,回去也許就是岳翔拿着刀在等着他。但是他領着這一大幫人根本也無處可去,這裏面絕大部分人都還是蒙在鼓裏的。
難道叛逃到建州女真那裏?但是自己什麼都沒幹成,岳翔逃脫了女真人的圍捕,等於自己的任務沒完成。到了女真人那裏自己還有價值可言嗎?自己這麽兩手空空得回去,大少爺可該怎麼辦?自己拿什麼換大少爺的活路。
他真的感到有點山窮水盡的感覺了。
但是天無絕人之路,正在這時,他派去回清河報平安的那個心腹回來了,還帶來了岳翔的一封信,等他展開信看了內容之後,頓時愁容盡展,好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當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你可以回報你們汗王了,他要的東西,已經自己送上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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