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退隱江湖 IV
亭下六人正是龍天與“中原五獸”，那“中原五獸”個個有驚人的藝業，各人在結義相聚之前都闖下了不小的名頭，待得五人聚義，以獸為稱，更是聲勢大盛，近年來在黃河之北橫衝直撞，武林中人皆對他們忌憚幾分。ｗｅｎｘｕｅｍｉ。ｃｏｍ五人又以獸名排行，“獅豹狼狐鼠”，他們每人本來各有姓名，但自“中原五獸”的名號在江湖上大響以來，五人索性舍卻真性名，各以一獸為名，自此江湖中人漸忘其本名，皆以“中原五獸”稱之。那活像一頭獅子的喚作“赤烈雄獅”，十年前以一招“獅吼功”殺死東北八大高手，自此名聲響遍東北。那豹頭環眼的是“金錢豹子”，腿上功夫極為厲害。排行第三的便是那惡狠狠的一人了，他叫作“漆黑豺狼”，幼時常與狼為伴，悟出一套“狼牙拳”，曾憑之折斷西藏高手竺葉的手骨腳筋。那女子便是千面騙子“白玉靈狐”，持一根“娥眉刺”、一把“靈狐針”闖蕩江湖，騙人無數，她行騙只求個中樂趣，故所騙之人窮富皆有。排行最後的是“飛天錦鼠”，莫瞧他人小腳短，卻是練得一身閃躲趨避的功夫，與人對敵雖近身而戰，但對方往往擊擊落空。
忽地聽得“白玉靈狐”喝道：“五弟，你瞧甚麼！再瞧小心我將你眼珠子挖了下來！”“飛天錦鼠”恬然道：“你我姐弟一場，瞧一瞧有甚麼大不了的！”“白玉靈狐”別過頭，罵道：“滾開！不然老娘真把你當老鼠煮了吃！”說到“滾開”二字時她向段一看了一眼，心頭一震，後面一句語調變得輕柔了。這一下“飛天錦鼠”倒不敢再鬧了，轉身走向幾個兄弟，口裏喃喃道：“早晚有一日老子要扒光了你衣服！”“赤烈雄獅”凜然道：“五弟，大敵在前，小心為上！”“飛天錦鼠”向段一瞧了一眼，嘻嘻笑道：“咱們六個打他一個，那自是必勝無疑！”他說到“必勝無疑”四個字時，故意提高了嗓門。
段一心下驚詫：“必勝無疑？看來他們是成竹在胸了！”斜眼看去，亭子西首柱子下擱着五把一模一樣的武器，那武器形狀如刀，但無刀鋒，下緣寬厚，上緣更寬，異於尋常大刀，但若說是別的兵器，卻又想不出它似何兵刃。鈍刀映日，閃閃生輝，想是精鋼玄鐵所煉，其重量少說也有八十多斤。又是驚疑：“莫非這怪刀便是他們所要用以對付我的嗎？”轉而又想：“我‘天魔功’也不是好相與的，一旦交手，他們必有死傷，我與‘中原五獸’從無過節，何不勸他一勸？若少了幾個強手，那今日便是龍賊的死期了！”
正思索之際，面前颳起猛風，一個酒埕激射過來，他不及思索，側頭躲過，卻聽得“金錢豹子”叫道：“哼！連酒也不敢喝！”段一鐵血漢子，怎會不敢？當即左臂后伸，身隨手移，一把捉住酒埕，仰頭便是一口，復又將其遠遠拋出。那酒埕來勢本疾而猛，但段一輕描淡寫的先是一避，再是一捉，幾下動作快似閃電，這一手功夫使將出來，眾人皆暗暗喝彩。
“赤烈獅子”站起身道：“好！果然有膽量！單刀赴會，我佩服你！”“吁”的一聲段一拉住馬，緩緩向亭子靠近。到得亭前三丈外，他輕躍下馬，作揖道：“過獎了！想必閣下便是‘中原五獸’之首的‘赤烈獅子’罷，段一久聞獅爺大名，如雷貫耳，早便想交了獅爺這個朋友了！”“赤烈獅子”搖首道：“可惜啊，可惜！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今日一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了！”段一道：“段一與‘中原五獸’向來沒什麼恩怨，不知閣下願否交了段一這個朋友？”言下之意便是問他願否對龍天一事袖手旁觀。
“哼！”“金錢豹子”使勁拍打石桌，大聲道：“沒恩怨？你得罪咱們龍爺，就是在咱們‘中原五獸’頭上撒尿！哪能放你走！怕死就給我爬着走罷！”段一氣得手都抖起來了，道：“那麼各位是幫定龍天這惡賊了？那可別怪段某劍下不留情了！”“飛天錦鼠”怪聲道：“嘻嘻，段一！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媽了？是不是娶了白飛那臭丫頭讓你成婆媽了！嘻嘻，我看你不如將她讓了給我罷，免得她明日就要做小寡婦！”段一忍怒不語。“飛天錦鼠”一個轉身，閃到亭前，指着段一道：“你還是乖乖投降罷，我看你的好兄弟都沒來幫你了，定是怕死了！”他持着強勢，想要好好羞辱一番這個“武功天下第一”之人，卻不知已打中段一心窩。
段一怒不可遏，仰天長嘯一聲，喝道：““豈有此理！我江兄他身在官場，方不便和龍天這惡賊有過節，哪有貪生怕死之理！我江兄的聲譽豈能容你‘飛天錦鼠’侮辱！”唰的一聲清響，拔出背後青冥寶劍，一招“青光地冥”向“飛天錦鼠“殺去。招如其名，頓時劍散千道青光，直想把“踩花鼠”送入冥府。劍光耀眼，劍尖直逼“飛天錦鼠”，“飛天錦鼠”被他突如其來的一招嚇慌了，竟不知閃躲，眼見便要刺中他胸口，卻聽得“鐺”的一聲，龍天用刀擋住了段一的劍，段一立馬向後一躍，退出幾丈遠，心中暗驚：“這刀果然古怪，居然能擋下青冥劍，難怪他們成竹在胸！龍賊的身法也很快，確實是個難纏的對手，他又聯手‘中原五獸’……既然‘中原五獸’不肯讓道，我惟有全力一拼了！”想到這裏他回首望着遠方，似乎見到了愛妻白飛正呼喚自己，心下喟然道：“飛兒，若真無緣，咱們便來生再見罷！”想罷轉身怒視眾人。
他解下劍鞘，隨手一揮，將其**地中，右手提劍向前，喝道：“既然諸位執意如此，段一今日只好大開殺戒了！”言罷收斂心神，運起“天魔功”，一股真氣漸漸將他包裹住。段一長發飄然飛起，雙眸中流動着冷冷光芒，宛然天魔降臨，傲視一切。龍天、“赤烈獅子”等五人雙手握刀，擋在前頭，“白玉靈狐”則手執一根娥眉刺，站立最後方，六人皆嚴陣以待，不敢大意。段一正要進招，驀地里念起一事：“若然硬拼，縱使僥倖取勝，亦難免身受重傷，我何不另闢蹊徑？”他心中本無些許把握，此刻卻是度得一計，可以巧取勝，當即怡然暗喜。
忽見段一張口長嘯，那嘯聲遠遠傳送出去，只驚得雀鳥四下里亂飛，身旁樹枝綠葉震動不已。眾人皆是一驚，均想：“‘天魔功’果然名不虛傳，他的內力便遠遠在我之上！”心中不由增添了幾分怯意。不料段一倏地轉身，一招“應龍南翔”快奔向北，眨眼間便只剩下一個黑影了。六人面面相覷，皆覺詫異：“怎麼他跑了？”龍天與他有殺子大仇，當下急道：“快追！別讓他逃了！”言罷猱身追去，“中原五獸”緊隨其後。眾人腳下連連加勁，飛奔若電，猶如足不點地一般，如此一陣奔馳，六人輕功便分出了高低，龍天、“金錢豹子”、“飛天錦鼠”三人一馬當先，領在前頭，“漆黑豺狼”僅次之，跟着便是“赤烈獅子”，“白玉靈狐”卻是有意落在最後。
但“應龍南翔”何等迅捷，這一招可是“天魔訣”中惟一的輕功招數，奇快無比，卻可惜只在寬闊直道上方能發揮奇效。這招名為“應龍南翔”，取義於千年應龍南翔一說，所謂應龍便是指有翼之千年龍，其乃一種神獸，長着雙翅鱗身棘脊，頭細長，吻尖出，鼻目耳皆小，眉高齒利，無須有角，腹大尾長，后又龍軀變長，龍首增大，頰短額長，角立髭張，確實威猛。《新唐書·列傳第十三》有記載道：“應龍之翔，雲霧滃然而從，震風薄怒，萬空不約而號，物有自然相動耳。”其南翔之勢又豈是凡人所及？非有“天魔功”為基，又豈可使出如此招數？
片刻之間，段一已沖入樹林，挑了一顆參天大樹，輕輕一躍，竟沿着樹榦直走向上。大樹陡立，人受地力，本難如此向天攀爬，他卻如履平地，愈奔愈快，毫不停滯。龍天六人追到樹林，抬頭見他正向上飛躍，均爽然若失，不知其故。“金錢豹子”大叫道：“段一，你快快下來送死罷！”段一卻哪裏理睬他？一直上奔，待到離樹頂兩丈之時，左足猛地一蹬，身子騰空而起，穿過樹頂，沖向半空。他忽地鬆開右手，青冥寶劍直墜下落，正好**粗枝之中，映日生輝，青光閃閃，威勢逼人。段一人在空中三個轉身，輕然落下，盤膝而坐，正位於寶劍之後。六人怎也猜不到他竟在如此關頭打坐休息，不禁又驚又喜，驚的是其古怪行為，喜的是勝算大增。
段一看了眾人一眼，長嘆一聲，隨即運氣丹田，嘴唇上下顫抖，似是在念經一般，發出嗡嗡吟聲。這聲音初時極為輕微，眾人並不在意，但他的吟聲便如一層一層的湧來，后一層一前一層相疊，重重疊疊，竟越來越響，已能聽清他在吟道：“魑魅魍魎，魑魅魍魎……”眾人相顧茫然，忽覺天旋地轉一般。龍天料想這是一門傳音攝心之術，急忙撤刀就地打坐，道：“快運功抵制！”言罷屏息寧神，以防為敵所制。“中原五獸”從沒遇過此類傳音攝心之術，皆不明其故，但想他與自己是一條繩上的蚱蜢，總不至於害了自己，便紛紛效之，打坐運功。
這一招傳音攝心術乃是“天魔訣”上的一個招數，名為“魑魅魍魎”，魑魅，即人面獸身的四腳怪物，以柔媚的女兒聲迷人。魍魎則像三歲小娃娃，通身黑里透紅，一頭烏黑長發，長耳紅眼，能以呀呀學語的童聲迷人。《史記·帝本紀》有言道：“魑魅，人面獸身四足，好惑人。”《山海經·南山經》亦曾有言道：“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說的便是魍魎了。此招所以起了個如此奇怪的名字，其因是段家第一代祖宗段馨白曾是個說書先生，自幼便愛神魔傳說，所以後來他將自己悟出來的功夫都起了個與神魔相關的名字，後輩們便沿用至今。然此招陰險，江湖中人常鄙視使傳音攝心術的人，段一更甚，是以只將此招口訣記在心中，並未嘗用之惑敵。此刻他心中極其希冀與白飛相聚，已顧不上名聲威望，便出此下策。但此舉實是妙計，一來可省其氣力，二來能圓其心愿。
龍天等人個個奮力相抗，額上都冒出了豌豆般大小的汗珠，神色痛苦，身子搖晃不定。實情這一招“魑魅魍魎”並非奇功，與江湖上的“移魂法”、“轉心術”並無二樣，均是以內力高低定勝負，若是內功強者使之對付弱者，自是毫不費力，手到擒來，但若是用在內力遠在自己之上的人身上，只會反得其效，自食其果。此時段一內功已臻化境，天下無人能及，以此招對付龍天六人，實是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餘地。
龍天但覺心神崩潰，已難再支撐半刻，暗叫糟糕，心道：“沒想到段一竟使如此卑鄙手段，看來只有使上殺手鐧了！”想罷勉力起身，搖搖晃晃的走到眾人之後，復又閉眼打坐，道：“‘赤烈獅子’，使‘獅吼功’！”“赤烈獅子”轉首看了看幾人，見他們個個咬牙繃臉，滿面痛苦之情，狠下決心道：“好！”言罷左手撐着左膝，緩緩站起身來，聚氣丹田，上運至喉，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大吼一聲“啊”，聲若雄獅之咆。“獅吼功”乃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佛家將佛稱為“人中師子”，佛經中“獅”一字便寫作“師”，又釋迦牟尼佛初誕生時，便一手指天，一手之地，作獅子吼，道：“天上地下，唯我獨尊。”故有此一名。此招與段一的“魑魅魍魎”一般，皆以內力定輸贏。然“赤烈獅子”的內勁又怎及段一？只聽得那一聲獅吼剛傳出一丈，便即為段一“魑魅魍魎”的吟聲所淹沒，消失的無影無蹤。
“赤烈獅子”一招過後，寬大的身子旋即搖晃欲倒。段一暗暗發笑：“你內功遠不及我，此舉簡直是班門弄斧，以卵擊石，實是愚昧至極！”這邊“金錢豹子”、“漆黑豺狼”、“飛天錦鼠”三人已撲倒在地，痛苦掙扎。
正在段一心下大喜之際，“金錢豹子”緩緩爬近“赤烈獅子”，伸出右手，一把捉住他的左腳腳踝。“赤烈獅子”如若重生，登時精神抖擻，昂然大吼一聲，響聲之威更勝從前，旋即身子又是一陣搖晃。段一心頭一驚，又見“漆黑豺狼”左手捉住了“赤烈獅子”的右腳腳踝，緊跟着便是“赤烈獅子”的一聲狂吼，此次吼聲更比上一次的響亮雄壯一倍有餘。段一心中悚然，想道：“‘赤烈獅子’明明已精疲力竭，何以吼聲愈發強盛？莫非他們‘中原五獸’的內功竟能互傳？但他們‘中原五獸’師承相異，按理說應該不可能的……可要是真的，他們五人內勁相合，恐怕要勝過我……“他不敢再往下想，連連催勁，欲趕在五人聯手之前將其擊倒。
江湖中師承不同之人，其內功往往相異，彼此之間只能以內勁相助療傷，從未嘗有內功相合一事，縱是陰陽相輔，或是同門內功，也未必能夠如此。然“中原五獸”師承各異，何以能內功相合？原來五人另有一番奇遇。當年五人結拜后曾遇上一位高人，有緣得高人相傳奇法，竟能將五人之力合而為一，可惜一旦運用此法，五人內力均將大減，，不過總算是有了一個救命絕招，故五人仍是大喜不已
但吼聲之威已然將“魑魅魍魎“之效消去七成，“飛天錦鼠”、“白玉靈狐”二人連忙站起身來。“飛天錦鼠”一個閃身，已到“赤烈獅子”背後左側，轉身舉手搭在他左肩上，將一股內勁自手臂傳入他體內。“赤烈獅子”連吼兩聲，一聲更勝一聲，已可與段一的“魑魅魍魎”相媲美，兩種聲音不相伯仲，但一高一低，相互消去，二人之間只殘留段一微弱的吟聲。段一暗驚：“果真如此，此時他四人合力，內力已與我相去不遠了，若他五人合力，我豈非立即筋脈盡被他震斷？”轉眼瞥見龍天，心想：“龍賊怎麼安然無事？”再向他看上幾眼，見他坐在“赤烈獅子”正後方，登時醒悟：“原來‘獅吼功’的弱點便在那兒！”轉而又想：“我既然難以阻擋他五人合力，惟有破了他的‘獅吼功’了！”想罷飛身向前，反手抄起青冥寶劍，一聲長嘯，“應龍南翔”，直衝向六人。
到底段一能否阻止五人合力？他的命運又將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本章完，欲知後事如何，請看《紫青劍緣之情義》第二回鹿死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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