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將軍白頭
老家人耿勤是跟着耿炳文多年,知道老侯爺生活低調,整ri閉門謝客。不見故朋老友也不見意圖攀附的新人,整ri獨坐府中,過着幽閉式的生活。
耿勤沒有多問,轉身就走,剛走到門口,身後傳來老侯爺的問話:“門外除了廖鏞,還有什麼人?”
耿勤轉過身,站在門口,回答道:“啟稟侯爺,除了廖鏞,門口還有其他兩位公子,都是器宇軒昂人中俊才。”
“都是什麼樣子,你說詳細一點。”
耿勤慢慢回憶剛才門口看過一眼的印象,慢慢說給耿炳文聽,而耿炳文也在思考和分析。多年以後,耿家子孫後代都在感念老祖中突然的一問。
耿炳文原本就是一個守本分低調的人,不招搖不惹事不跋扈,那些官二代飆車狂奔的事壓根在耿家就沒有,說他是一位嚴於律己寬以待人的道德模範絕對不過分,這是他躲過洪武大清洗最主要原因。當然,耿炳文在洪武朝戰功不是非常顯赫,威名也不非常卓著,就是一個從龍有功封為長興侯的第二梯隊的將軍。可是不知不覺,耿炳文成為洪武朝的活化石,那些能力強的爵位高的作風張揚的人病死的病死被殺的被殺,放眼一看大明洪武三年受封的含金量較高的侯爺就剩耿炳文一個人。
中國人最喜歡講門路托關係,就憑開國老侯爺駙馬都尉他爹這金子招牌,到耿府拜見求見的人多了去了,有的是來吹捧有的是來攀交情,其實都是給自己托門路找點出路。耿炳文是煩不勝煩,對那些人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應付兩句。
所謂物極必反,建文一年,帶着一條莫名其妙的口諭,耿炳文奉旨率軍北伐,朝廷號稱四十萬大軍,在很多軍隊都還沒有集結到位,就受到朱棣奇襲而兵敗真定。耿炳文還沒有來得及再戰燕軍一雪前恥,就讓建文帝一道聖旨罷免。
耿炳文回到京城閉門謝客,非不得已場合不出家門,生活就更加的低調。北伐敗軍、英雄白頭,這樣的標籤貼在耿炳文腦門上,眾人看到一位ri薄西山命不久矣的老兵,到耿府拜見和求見的人就突然變少。沒有想到,今ri竟然有人登門拜訪,還是用最正式的方式來求見。
耿炳文想當然的不接見,雖然耿炳文和廖永忠都在朱元璋手下打過工,給朱家江山流過血送過命,可是也僅僅是知道認識而已,關係不算太好。那個廖鏞是廖永忠的孫子又不是耿炳文的孫子,沒有必要給他面子,故而決然的拒絕廖鏞的求見。
就在老家人即將走出書房的時候,耿炳文腦海中靈光一現,想到廖鏞的另一個身份——大內侍衛統領。這個職位不算高,和耿炳文的侯爺爵位相比較,還差十萬八千里,耿炳文見過的廖鏞那個級別的人比護城河裏的王八都多。然而廖鏞的這個小職位卻很特殊,他是大內侍衛統領,是皇帝jing衛團團長,是一個皇帝非常非常信任而倚重的人,也就是說廖鏞是皇帝身邊的大紅人,從近幾個月宮裏傳出來的消息說,廖鏞還兼任着朱允炆武術教練的職位。
職位低不是關鍵,最關鍵的事背後有什麼人?恰好廖鏞背後的人是皇帝朱允炆!廖鏞此次拜訪,不外乎兩個可能。純私人拜訪,可能xing不大,廖鏞想要高升,絕對不需要走耿炳文的路子,他的門徑比耿炳文的還好。此外,耿家和廖家也不是很熟悉,更談不上莫逆之交的關係,只為聯絡感情的拜訪也不可能!
不是私人拜訪,那就是因為公事而來,是朝廷要在年前清算去年他兵敗真定的過錯嗎?不像,如果是清算以前,來的不應該是廖鏞,而是刑部的吏員。不是來緝拿耿炳文,也不是抄家,那麼盛庸來此就很大程度上肩負密令。
想通這種種的一切,耿炳文就突然叫住再有兩步就會走出書房的耿勤。等到耿勤把另外兩個的特徵都描述一遍,耿炳文也是一頭霧水,廖鏞身後的兩個人都不認識。可是不管是誰,都不易拒絕,只希望不會是耿炳文最擔心的人在門外等待。
朱允炆、廖鏞以及杜川跟着耿府老家人耿勤走進大門,誇過高門檻,迎面就是一座照壁,上面工筆畫著一副猛虎下山圖,圖上山高林密,百獸之王栩栩如生。繞過照壁牆,一條直通正房的筆直青磚大路,大路兩側是兩個四四方方的園子,裏邊沒有什麼奇花異草,只栽種一些蒼松翠柏、斜梅綠竹,前幾天的積雪還在樹梢,松柏傲然挺立,那些竹子被雪壓彎,可是彎而不折顯示出特有的韌xing,整個園子簡單的不能在簡單。
走過園子,東邊是一個小小的演武場,旁邊的兵器架上插着刀槍長矛,掛着彎弓羽箭。西邊是一排馬房,馬房裏十幾匹高頭駿馬正在吃料。這一切的佈置,都顯示出屋主曾經的戎馬生活。
青石路的盡頭,就是耿府正堂大屋,東西走向七開間的房子,青磚砌牆巨木為柱,屋檐畫著瑞獸奇草雲圖浪花,屋頂藍sè琉璃瓦,屋脊東西頭高高翹起,如同即將化龍騰空的巨蛟。
走上七層台階,就到正堂門口,此時耿府家主長興侯耿炳文疾步從屋內走出,雙膝跪地,高聲呼叫:“老臣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老臣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迎,請皇上治臣不赦之罪!”說完,雙手伏地前額切地,靜靜的跪在那裏。老家人耿勤也是驚訝萬分,急急忙忙的跪在地上,渾身不停的顫抖。
朱允炆等着耿炳文行過跪拜大禮以後,疾走兩步,走到耿炳文身前,雙手扶起跪地的耿炳文,說道:“老侯爺不必多禮,朕今ri微服出宮,沒有讓人提前告知,老侯爺何罪之有呀?快快請起。”
耿炳文爬在地上,說道:“老臣謝皇上隆恩!”說完才慢慢的站起來,弓着背低着頭,往傍邊後退一步,伸出右手往側面一擺,說道:“請皇上進屋歇息。”
“我今ri是客,你是主,客隨主便,你我一同進屋。”朱允炆臉上滿是笑容,拉着耿炳文肩並肩一起跨步走進正堂大廳。
和皇上挽手同行,這是多麼大的隆遇,大明開國以來,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耿炳文年近古稀之時,得到這份待遇,死也瞑目!耿炳文激動的渾身發熱,眼眶發紅,就要熱淚盈眶而出。
進到屋內,分賓主落座,耿家後院一陣忙亂,送來香茶,端來火盆,就連在家的駙馬都尉耿璿也急急忙忙參見皇上。
朱允炆這次前來,就打着看望江都公主的旗號,自然而然,他的姐姐大明長公主江都公主盛裝華服來大廳參見皇上,兄妹二人說一會話,江都公主就辭駕回到後院。
這樣一鬧騰,就過去近乎一個時辰,朱允炆心裏只喊受不鳥,不是受不了這些禮節,而是受不了屋裏的寒冷。耿炳文兵敗回京,雖然皇上沒有降罪,可是眾人也知道這個老侯爺已經是夕陽在山頭,沒有多上時間。故而,來耿府的人就很少,用門可羅雀來描述在恰當不過。耿家的人不多,大冬天的誰也不來正堂大屋,所以這屋裏就沒有生火。朱允炆到屋裏以後,才急匆匆搬進來一個炭火盆,可是整個冬天沒有生火,再加上屋深房高,一個炭火盆什麼作用都不起,屋裏比冰窖還冷。
朱允炆強忍着寒冷,和耿炳文心不在焉的說話,身後站立的杜川突然插話說道:“老侯爺,皇上本次前來就是來探望一下長公主,看着長公主容光煥發,一定是侯爺對她敬重有加,想來她的生活一定比這屋裏的溫度好很多。”
“臣代長公主謝皇上的關心!是臣思慮不周,請皇上恕罪!”耿炳文經杜川這麼一提醒,也發現屋裏非常寒冷。皇上突然親臨耿家,耿炳文驚喜萬分,這一高興就只顧得禮儀,忘記大堂客廳的寒冷。
耿炳文、耿璿恭敬萬分的把朱允炆讓進書房,朱允炆的身體才慢慢的暖和過來。朱允炆坐主位,廖鏞、杜川坐在左側,耿炳文打橫坐在右側,耿璿則站在耿炳文身後,負責倒茶斟水。
朱允炆喝茶之際,看着坐着身邊的這位洪武三年受封侯爵的老將軍,耿炳文坐在那裏如同山嶽一般,自有一股殺伐兇悍之氣,腰板筆直,臉sè紅潤,可是眼中含着濃濃的憂鬱,滿頭賽雪的白髮讓人看着一陣恓惶。
將軍白頭,人世悲傷。一位少年從龍征戰有功的男子,難以抵擋歲月的摧殘,自古將軍如美人,不叫世間見白頭。征戰沙場馬革裹屍是將軍從古到今的宿命,跨刀征戰幾人回。縱然是白頭在家安養晚年,那曾經的驍勇還會存留多少。
朱允炆看着身邊的白頭將軍耿炳文,心裏一陣發堵。八月大朝,朱允炆在朝堂上遠遠見過耿炳文,可是沒有覺得他如此蒼老,也許這種抑鬱的ri子,真的變成一把殺豬刀,不但紫了葡萄,黑了木耳,軟了香蕉,還白了將軍的黑髮。將軍白髮、美人遲暮總會讓人無端的發出幾聲感慨和惋惜,現在朱允炆心有所圖,也不知道眼前這位老將軍是否可行,沒有辦法也只能親自問一句‘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朱允炆放下茶杯,帶着苦澀的笑容,問道:“老侯爺,北征歸來一年有餘,不知身子骨還好嗎?”
北征失利,老將軍被一個後輩打的倉皇後退,只能採取堅城抗拒,爾後被另外一個更小的後輩替代,這是耿炳文心中永遠的疼,是扎在耿炳文心中一年有餘的一根刺。今天被皇上再次提出,讓耿炳文臉sè一陣發青,眼中更是露出几絲憤怒和痛苦。
“有勞皇上挂念,老臣身體還算硬朗。”耿炳文恭敬的行禮回話,說完有安靜的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