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誤走倭酋(上)

第十三章 誤走倭酋(上)

秋夜悠長,繁星明滅,下旬的月兒剛剛升起,晴朗的天空飄着淡淡的幾朵浮雲,戶外小蟲唧唧鳴叫,更顯得深夜的宓靜。蠟燭光下,有三五個螢火蟲飛來飛去,尾部的發光器忽明忽暗,忽遠忽近,擾得人心煩意亂,思緒不寧。

雖然時已三更,戚繼光在縣衙書房內,卻苦不能寐,面燭思忖:來義烏已是一個半月,差出去四下查訪的人沒有查出一點眉目,那個神秘的儒士錢思玉,本對他寄以極大的希望,但也像黃鶴樓的昔人,去而不返。雲山啊,雲山,你到底在何處呢?

值此當兒,忽聽得“咚咚”敲門聲,戚繼光心想:是誰,是汪知縣么?因為汪道昆夜晚常來看他,遂道:“請進。”可是他錯了,進來的卻是肩扛長形包袱,手提圓形小包的錢思玉。

戚繼光一愣,道:“錢先生,有頭緒了么?”

錢思玉將那包袱與小包扔在地上,笑道:“戚將軍說‘捉姦要捉雙’,小生給你捉來了一雙。”

戚繼光看着那長形包袱露出的一對年輕男女的頭,不解其意,道:“錢先生,怎麼回事?請坐下來談。”

錢思玉扼要地說了近期所遇,道:“是以雲山的下落,須得追問這雙姦夫姦婦。”

戚繼光一掃郁色,興奮之極,贊道:“錢先生真是神鬼莫測!”連忙喚中軍去請汪知縣。

盞茶時間,汪道昆帶着師爺來了。戚繼光引見錢思玉后,道:“雲山失落,是劉凱家的小妾尤氏與採辦戈三郎做的內線,現由錢先生擒來,請汪大人審問。”

汪道昆自是高興,因不知詳情,說道:“還是請戚將軍審問。”

錢思玉打開長包袱,解了戈、尤二人的**道,說道:“快穿上衣服,在戚將軍、汪太爺面前如實招認!”

戈、尤二人在燭光下**暴露,又羞又懼,哆哆嗦嗦地穿了衣服,“撲通”跪倒在地,顫抖道:“將軍、太爺饒命!”

戚繼光正顏道:“有關雲山被竊之事,你二人做了哪些勾當,誰為主使?須從實招來!”

戈三郎料想與尤氏說話俱被錢思玉聽去,不敢隱瞞,忙道:“我招,我招!小人到劉員外家不久,便與尤氏勾搭成奸,幽會的地點是看菜園田老頭的屋舍,這個錢先生知道。三個多月前,小人與尤氏在屋舍內,卻給竄進院中的鄭家坪鄭七爺撞見。他問我二人劉員外的雲山藏於何處,我們說不知道。他拿了我二人的小衣,道:‘你們須在一個月內打聽到雲山的秘藏之處,即至鄭家坪給我報信,否則我就將這兩件小衣交給劉員外,到那時有你們好瞧的!’我們怕事情敗露,只有答應。”

戚繼光道:“以後是怎樣知道雲山秘藏之處的?”戈三郎望了望尤氏。

尤氏低聲道:“一天晚上,老爺在賤妾房中,正準備歇息,突然道:‘我有件事要辦,即刻就回來。’賤妾覺得有些古怪,待老爺走出房門,便悄悄地跟了去。老爺走進夫人房內,賤妾躲到窗下,透破窗紙偷看。只見老爺在夫人床頭的牆上按了一下,牆上即現出一個暗門,原來這是一方夾牆。老爺從裏面拿出一個紫檀木盒,放在桌上。老爺打開木盒蓋,盒內有一塊假山石,那假山雲煙繚繞,像真山一樣。之後,老爺將木盒蓋好,放於原處,關上暗門,牆壁並無異樣。賤妾當時想:藏在這個秘密所在,難怪鄭七爺找不到!只聽老爺對夫人道:‘將有大雨,場上曬了幾萬斤麥子,我去安排一下。’轉身出來。”

戚繼光道:“其後呢。”

尤氏道:“趁老爺找管家之際,賤妾悄悄溜回房內,聽到老爺吩咐管家道:‘夜間有大雨,快叫堡丁們起來,把場上的麥子收好,並着人通知各庄,注意不要淋濕了場上的糧食。’不久老爺回到房內,賤妾怕老爺見疑,不敢動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第二天,賤妾將此事告訴了戈三郎。”

戚繼光道:“戈三郎!你是怎麼把消息傳出去的?”

戈三郎道:“小人得知雲山秘藏之處,便去鄭家坪報信,鄭七爺道:‘很好。先賞你十兩銀子,待我得知你所言不虛時,再重賞你。’十天後,鄭七爺的管家送來五百兩銀子,並道:‘鄭七爺關照,不得在外面露出一點兒風聲。須知兩件小衣還在我們鄭七爺手裏!’小人道:‘小的不敢。’拿了十兩銀子給管家,道:‘管家辛苦了。’後來劉員外發現雲山丟失,認定是王大刀所為,率領鄉民打到礦上,其實王大刀是受了不白之冤。”

戚繼光道:“爾等說的都是實話么?”

戈三郎、尤氏齊道:“句句實話,不敢隱瞞。”

戚繼光道:“好。在供詞上畫押!”

師爺遞過所錄供詞,戈、尤二人畫了押,汪道昆道:“暫行收監,待正犯歸案后,一併論罪。”着人將戈、尤二人帶下去。

天近拂曉,鄭家坪一片寂靜。李班頭等五名捕快及一百官兵,馳至鄭家坪,帶來了得得馬蹄聲,打破了這片寂靜。

鄭家坪最先受驚動的是看門之犬,頓時狺狺吠聲四起。有少數被驚醒的人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微啟柴門,透過門縫兒,向外張望,但見一色高頭大馬的官兵在街上馳過,其妙莫明,欲究所以,又怕惹出是非,趕緊關上門,心還在怦怦地跳。

李班頭命五十名官兵迅速地包圍了鄭七爺的宅院,又命一名捕快翻越牆頭,開了大門,領另外五十名官兵湧進宅院。在捕快的帶領下,官兵們穿過廳堂,直奔鄭七爺卧房。

鄭七爺摟着第三小妾小蘭兒正在做甜美的夢,忽被嘈雜的人聲驚醒,他萬萬沒有想到捕快、官兵涌至,喝道:“什麼人在院內大聲喧嘩?”

李班頭一腳跺開房門,點亮桌上的蠟燭,冷冷道:“鄭七爺,戚將軍、汪太爺有請!”

鄭七爺定睛一看,見滿屋都是官兵,說道:“李班頭,這是從哪裏說起?”

李班頭道:“不幹小人們的事,有一件公案,戚將軍、汪太爺請鄭七爺至縣衙對質,這是捕票,快穿上衣服,隨我們走一趟!”

鄭七爺穿好衣服道:“我看諸位是誤會了吧。”李班頭不由分說,將他銬上。

小蘭兒見狀,翹起身子,大哭道:“你們抓走七爺,這可怎麼好!”忽然發現自己背、肩裸露,只穿着抹胸,又鑽進被裏。

李班頭道:“鄭七爺,雲山藏在哪裏?”

鄭七爺道:“什麼雲山?不要血口噴人!”

李班頭道:“四下里搜!”又補了一句:“把管家也抓來!”另外四名捕快帶領着官兵,挨屋搜去。

約莫半個時辰,四名捕快押着管家走來,道:“李班頭,沒有搜到。”

李班頭道:“你四人帶五十名官兵繼續圍住鄭宅,不要讓走脫一人,其餘的隨我回衙。”

李班頭回至縣衙,已是辰牌時分,戚繼光、汪道昆尚未安睡,靜候音息,於是押上鄭七爺與管家,即刻升堂審問。

汪道昆端坐大堂之上,戚繼光側坐於旁,錢思玉立於其後。汪道昆道:“你是鄭七爺么?”

鄭七爺道:“小民鄭七。”

汪道昆道:“速將盜竊雲山之事從實招來!”

鄭七爺道:“小民不知太爺所問何事?”

汪道昆一拍驚堂木,道:“奸滑刁民!劉凱的傳家至寶雲山你是怎麼偷盜去的?”

鄭七爺道:“小民不知此事,委實冤枉。”

汪道昆喝道:“打二十板子!”

兩名衙役剝開鄭七爺下衣,“乒啪”打了二十大板,鄭七爺咬牙挺住。

汪道昆道:“有招無招?”

鄭七爺道:“小民冤枉。”

汪道昆道:“押下去!帶管家!”

管家跪於堂下。

汪道昆道:“你是鄭七的管家么?”

管家道:“是。小民侯四。”

汪道昆道:“侯四,速將鄭七偷盜雲山之事從實招來,免受皮肉之苦!”

侯四道:“稟太爺,小民實不知情。”

汪道昆道:“昨天你去劉家堡找過戈三郎沒有?”

侯四知無法抵賴,惶恐道:“是鄭七爺叫小民去找戈三郎的。”

汪道昆道:“你以前找過戈三郎么?”

侯四支吾道:“找……找過。”

汪道昆道:“找他作甚?”

侯四道:“鄭七爺叫小民送五百兩銀子給他。”

汪道昆道:“嗯,不錯!他還敬了你十兩銀子的履資。”

侯四忙道:“小民有罪。”

汪道昆道:“這次去找戈三郎做什麼?”

侯四道:“傳鄭七爺的話,要戈三郎隨我去鄭家坪。”

汪道昆道:“鄭七找戈三郎有什麼事?”

侯四道:“又給了他五百兩銀子,吩咐他遠走高飛,不要泄漏了風聲。”

汪道昆冷笑道:“嗯,不錯!偕尤氏比翼**。鄭七說的‘不要泄漏了風聲’,不要泄漏了什麼風聲?”

侯四見汪太爺知之甚詳,暗思:大抵鄭七爺抑或戈三郎、尤氏業已招供。遂不敢隱瞞,道:“小民該死!是指不要將偷盜雲山的事說出去。”

汪道昆道:“鄭七將雲山藏在何處?”

侯四道:“小民委實不知。鄭七爺最寵愛第三小妾小蘭兒,或許小蘭兒知道。”

汪道昆道:“好,畫供。押下去!”

侯四畫供,押下。

戚繼光笑道:“汪大人問案果然高明。”

汪道昆道:“不敢。讓戚將軍見笑了。”

戚繼光回首對錢思玉道:“‘捉賊要捉贓’,搜不到雲山,鄭七是不會供認的。煩錢先生到鄭家坪走一趟,下官叫千戶陸方陪你一道去。”錢思玉稱“是”,與陸方出了縣衙,備馬飛奔鄭家坪。

錢、陸二人進了鄭宅,來至廳堂,提審小蘭兒。錢思玉道:“小蘭兒,鄭七盜竊劉凱家的雲山,已經供了,你快帶我們去取贓物!”

小蘭兒頗為狡猾,道:“賤妾實不知情,既然七爺供了,可叫七爺前來自取。”

錢思玉探手點了她脅下的“酸麻**”,道:“賤人行猾使刁!不叫你吃些苦頭,諒你也不會說出來。”

那嬌小玲瓏的小蘭兒**道被制之後,渾身又酸又麻,有說不出的難受。你想,她是受鄭七爺寵愛慣了的,含在嘴裏都怕她化了,平素對下人又是頤指氣使,動輒打罵,何曾吃過這等苦頭,紅潤的嬌臉漸漸變白,由白而青,肌肉抽搐,此刻但覺倒不如死了好。她實在忍受不了了,顫聲道:“大爺饒了我!我說,我說。”

錢思玉解了她的**道,笑道:“這樣才乖。”

小蘭兒道:“一天晚上我在房內等七爺,他外出深夜才回。我道:‘怎麼這樣晚才回來?人家都等急死了。定是偷雞摸狗去了!’他笑道:‘你說的不錯,確是偷雞摸狗去了。不過你不要吃醋,不是去偷女人,而是去偷寶貝。’我道:‘我才不信呢,又來騙人。’他道:‘你看看就曉得了。’說著從背上解下包裹,打開一看,現出一個紫檀木盒,啟了盒蓋,內有一塊假山石。我道:‘我當是什麼稀罕寶貝,原來是一塊石頭!’他道:‘婦人之見,婦人之見!這是劉凱家的傳家至寶雲山,能預測天氣陰晴,劉凱賴以甲富一方。哈哈!義烏首戶將非我莫屬,小蘭兒,你將跟我受用一生,富貴無窮!’”言談之際,媚眼斜飄。

錢思玉見她是**水性之婦,再讓她說下去,還不知要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遂道:“廢話少說,雲山藏在哪裏?”

小蘭兒續道:“我道:‘這樣的寶貝東西可要藏好了。’七爺道:‘是了。我早已準備了一個秘藏之處,就在你的床下,有一個地窖。’我捶了他一拳,道:‘鬼東西,在我床下有個地窖,怎麼不讓我知道?’他笑道:‘現下不是讓你知道了么?’我倆把床抬開,房內是青磚地,他撬起四塊大方磚,提起蓋板,下面果然有一個地窖。我拿着蠟燭,他捧着雲山,走下去,將雲山藏在地窖里。”

錢思玉、陸方帶着小蘭兒,走至她的卧房。抬開大床,細視床下青磚與別處無異,錢思玉道:“鄭七也真想得出,若非小蘭兒招供,卻是不易找到呢。”當下撬開青磚,揭了蓋板,秉燭踏台階一級級走下地窖,見小條桌上果然放置一個紫檀木盒,於是取了上來。

打開盒蓋兒,但見雲山煙霧騰騰,錢思玉道:“不好,快下雨了,趕緊回去!”

錢思玉蓋上盒蓋兒,找一塊方布系好紫檀木盒,背在肩上,說道:“陸千戶,招呼弟兄們速回,我先走一步。”走出鄭宅,命小弁牽過馬來,將小蘭兒置於馬背,縱身上馬,兩腿一夾馬肚,飛奔縣城。

陸方見日頭在天,日光燦爛,疑道:“不會下雨吧。”但見錢思玉已經絕塵而去,於是只得帶領官兵、捕快尾隨於后,掀起了一陣陣黃塵。

陸方等人行至半途,風向突變,烏雲漸長,俄而叆叇四合,日光全隱,天色灰暗如鉛,他們剛馳入縣衙,忽然大雨如注,鋪天蓋地,近不視物。陸方觀之感嘆道:“奇哉,雲山!”

錢、陸二人向戚繼光、汪道昆交上雲山,稟告了去鄭家坪的經過,在場者讚嘆不已。

未牌時分,汪道昆升堂,戚繼光仍坐於側,衙役們帶上一干案犯。汪道昆道:“鄭七,贓物、人證俱在,你還有什麼要說的么?”

鄭七抬頭看見公案上放着煙霧繚繞的雲山,又顧視小蘭兒、侯四、戈三郎與尤氏跪於身側,情知抵賴無益,只得低頭認罪。

鄭七因盜竊雲山,釀成六十三條人命,問成死罪,齎文刑部核准后就地正法。戈三郎、尤氏行奸在先,助虐於後,俱問徒八年,追回贓銀一千兩。侯四知情不報,且為之奔走,問徒四年,追回贓銀一百十兩,系鄭七賞給的一百兩與戈三郎贈給的十兩。小蘭兒窩贓不舉,問徒二年。劉凱取回雲山,物歸原主。並以一千一百十兩贓銀撫恤械鬥死亡人之家及慰問受傷者。

此案一結,義烏的礦工與鄉民奔走相告,歡騰若狂,視戚將軍、汪太爺為“青天”。

唯戈三郎、尤氏非但毫無恧顏,而且山盟海誓,兩相約定,待出獄后,永結連理,白頭偕老。時人有詈其不知廉恥者,也有憐其多情不渝者。

卻說汪道昆退堂后,即招王大刀、劉凱至書房敘話。戚繼光道:“鄉民、礦工本無甚嫌隙,礦工原也是鄉民,或因倭寇侵擾,流離失所,或因土豪盤剝,失地奔走他鄉,受雇於人,採礦謀生。現釀成鄉礦糾紛之禍首鄭七業已伏法,望二位握手言好,且告戒屬眾,切忽再惹是生非,使地方安定,百姓樂業。”

汪道昆道:“二位在地方上素有名望,地方治安還仰依二位輔協。這次鄉礦械鬥事,仗戚將軍虎威,錢先生智慧,終於查得水落石出,禍首正法,罪者問徒,宜當風波平伏,不得再起。戚將軍受於王命,抗倭浙東,欲救生靈於塗炭,百姓於水火。而今官兵缺員,募兵在急,二位回去傳諭,願從軍抗倭者,即日至衙前報名。”

劉凱道:“唯戚將軍、汪太爺教誨是聽。小民晦冥,以致中歹人奸計。鄉礦械鬥,死亡數十,小民之罪惡深重,愧對義烏父老。現戚將軍、汪太爺不加責咎,且溫言教誨,小民雖赴湯蹈火,不能報也。小民本當投效戚將軍麾下,奈何犬子玩劣,放心不下,待與拙妻商量后,再定行止。”

劉凱又道:“雲山失落,實起因於賤妾、惡奴,小弟不問就裏,竟疑心王大哥所盜,愚鈍之至。王哥豪爽之士,胸襟開闊,當不至記小弟之仇。小弟借太爺寶地,給王大哥負荊請罪了。”跪下叩頭。

王大刀單腿跪地,扶起劉凱,哈哈大笑道:“爽快,爽快!不要折殺小弟了。其實也怪不得劉兄,若非小弟胡言亂語,也不會招至劉兄見疑,劉兄何罪之有?此番多虧戚將軍、汪太爺明察秋毫,撥開迷雲,逮獲元兇,方才化解糾紛,所謂‘不打不相交’,如今結識劉兄,平生之幸也。小弟主意已定,將帶領部分礦工從軍抗倭,追隨戚將軍陣前殺敵,餘下弟兄還望劉兄多多關照。”

戚繼光笑道:“大敵當前,五尺男兒理當殺敵建功。”

在雲山盜竊案中,錢思玉建功最著,戚繼光、汪道昆待以上賓之禮,開口必稱“先生”,自是不須說的。

王大刀因此解除嫌疑,打心眼裏感激錢思玉,說道:“若非錢先生偵破此案,在下要受不白之冤了。”

劉凱見自己的西館塾師,竟是戚將軍的幕賓,既尊敬之極,又驚訝之極。他在王大刀走後,對錢思玉道:“不知先生是戚將軍貴賓,在敝宅多有簡慢,還望恕罪。”

錢思玉笑道:“貴東說哪裏話來,小生在府上多有打擾,承蒙關照。說來是一個‘緣’字,不造次貴府,不認識貴東,也不會收令郎為徒。令郎天生練武根骨,他日定是一員猛將,小生必將己之所能,傾囊授之。”

劉凱道:“使不得。戚將軍左右一日不可無先生,在下怎敢作非分之想?”

錢思玉道:“當前倭寇猖獗,蹂躪東南,百姓日苦,戚將軍乃抗倭良將,壯志凌雲。望貴東能棄農從戎,輔佐戚將軍,完成平倭之業,將名垂千古。如是,令郎則可隨行軍營,受父教於晨昏,修文武於日常,豈非兩全齊美?貴東思之。”

劉凱道:“先生教導,頓開茅塞,在下敢不從之;容回去略作安排,即領犬子投效戚將軍轅門。”說罷告辭。

戚繼光排解了礦工與鄉民的糾紛后,在汪道昆、錢思玉的協助下,為平倭寇,招募兵勇,王大刀、劉凱由仇敵變為知己,率先從軍。礦工、鄉民在他們的帶動下,踴躍至衙前報名,凡一月,多達八千人。

戚繼光在義烏日久,恐倭寇來犯,即率官兵、新勇,回師台州城北駐地,汪道昆與鄉紳、百姓送至東門外十里長亭。

汪道昆道:“此次義烏寧息糾紛,全仗戚將軍虎威及錢先生智謀,卑職並義烏百姓感自肺腑。怎賴軍務倥傯,不便挽留,望戚將軍、錢先生功成之日再來義烏一游。”

戚繼光道:“日後打擾汪大人之處多矣。當前官兵闇弱,而義烏民丁強悍,下官他日將再至義烏,招募兵勇,還望汪大人輸子民于軍前,則國家甚幸。”

汪道昆道:“為平倭寇,理當效力。”其後戚繼光又兩次至義烏募兵,很得汪道昆之助,這是后話。

且說錢思玉隨戚繼光至浙東,參贊軍機,操練官兵,催辦糧草,無不極盡心力,深受上下愛戴。戚繼光屢欲授錢思玉以軍職,他總是付之一笑,曾道:“將軍嘗言:‘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將軍一代名將,肩負平倭大任,小生碌碌無為,知遇將軍於義烏,承將軍錯愛,待為上賓,實已榮幸之至!小生非為名利而來,能為將軍奔走,效犬馬之力,他日殄滅倭寇,息平海波,足矣!更有何求!”

戚繼光讚歎道:“真國士也!吾不能及。”由是愈加禮敬。

錢思玉公務之餘,從未間斷教授沖兒;沖兒益發刻苦,文修武練,顯見上進。劉凱道:“先生對我父子有大恩,雖為之死,不為過也。”

王大刀豪爽而口快無心,陸方偏激而固執己見;二人時常爭論不絕,都樂意請錢思玉為之斷;錢思玉剖斷諸事,曉之以理,均能使人心悅誠服,二人尤其敬仰。

嘉靖四十年台州大捷后,錢思玉自金華督糧歸營,隨即交割清楚,當夜不辭而別,留下那一紙素箋。

兩年來,戚繼光始終不能明白錢思玉離他而去的緣由。燭光下,此刻戚繼光又拿起那張素箋,思道:那“將有所圖”是何含義?錢先生要“得手”什麼?何時“再至”?

蠟燭已換過兩支,呼嘯的寒風吹起了帳簾的一角,晨曦透進了軍帳,又是一個不眠之夜!戚繼光吹滅了燭火,立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揉了揉眼睛,走出大帳,遙望同安城,嘆道:“同安何日可下?錢先生要在也可以為我分憂。”又自語道“文秉才也該回來了。”

親兵送來早飯,戚繼光正待進帳就餐,中軍官來報:“文秉才已回軍營,聽候傳見。”

須臾,文秉才進中軍大帳,向戚繼光稟告了追蹤烏南國,路遇廖展雄、胡宜秋,大鬧徐公公府,千秋關救岳平,雙姑嶺結親諸事;只是洞宮山艷遇二胡一節,羞於言及,略去未說。

戚繼光聽后,大喜道:“我已有破敵之策了。”又道:“快請岳少俠、何氏姐妹進帳。”

岳平等進帳參見畢,戚繼光邀坐,上下打量片刻,爽然笑道:“當真是天生的兩對。”

聽此言,文秉才因年紀稍長,且見過世面,故舉止大方,神情自然。岳平卻因年紀尚小,生在山裏,又是初出遠門,從未見過這樣的大官,雖然戚繼光溫言說笑,藹然可親,但三軍主將,不怒而威,是以心神浮躁不安,很是拘束。何氏姐妹曾經佔山為王,雖見過場面,但說到兒女私事,自顯女孩子家羞態,頓時粉臉飛霞,低下頭來。

戚繼光見狀,岔開話題,呵呵笑道:“諸位年紀雖輕,則是俠肝義膽,不遠千里,來助下官破倭殺敵,令人油然起敬。尤其是二位何姑娘,巾幗紅妝,深明大義,難得之極,難得之極!”

何三姑道:“戚將軍言過了,折殺我等了。”

戚繼光對岳平道:“適才聽文少俠說令師與胡大俠也要來軍營,不知何時能到?”

岳平道:“小可也不甚知情,只是師父他們臨行時,胡大俠說:‘你傷愈后徑去福建,若我們尚未至軍營,可找我哥哥胡宜春。’胡將軍是師父的表哥,胡大俠的胞兄。按說師父他們應當先至,怎麼戚將軍還沒有見到?”

戚繼光道:“原來如此。”吩咐下去:“傳胡將軍來見。”

片刻,胡宜春進帳,道:“末將參見戚將軍。”戚繼光介紹了岳平與何氏姐妹、略敘情況后,胡宜春心道:我那表弟二十年不見,不想竟成了絕代劍俠!且還收個了徒弟,徒弟也有了標緻的媳婦,而我胡宜春至今仍是光棍一條!

戚繼光見他獃獃出神,道:“胡將軍,怎麼啦?”

胡宜春頓復常態,道:“末將給弄糊塗了,我只有一個妹妹叫胡宜秋,哪來的一個弟弟?”

岳平拿出胡宜秋的銀針,道:“這是胡大俠臨行時給的,要小可面交胡將軍。”

胡宜春接過銀針,笑道:“這是舍妹使的暗器。”

聽了胡宜春的話,眾人俱是驚異。何三姑道:“古有木蘭替父從軍,女扮男裝,在軍營十二年,也沒人知她是女兒身,所謂‘撲朔迷離’。胡女俠易釵為弁,文大哥、岳兄弟與她會時暫短,哪能分清?”

眾人正說話間,忽然中軍官進帳報道:“有雲南沐王府劉、白、方、蘇四大家將求見戚將軍。”文秉才等見有公事,退了出去。

戚繼光道:“有請!”心道:我與沐國公素無來往,四大家將來此作甚?

劉果安等四人進帳,施禮後分賓主落座。戚繼光道:“沐國公安好?不知國公爺委四位將軍來敝營有何示諭?”

劉果安道:“國公爺很好,並向戚將軍致意。國公爺遣末將等造次行轅,有書信在此,請戚將軍過目。”雙手奉上書信。

戚繼光接覽后,頻頻點頭道:“沐國公素來賢德,聞名遐邇,雖然遠居西南,則念及着我東南將士,下官並東南將士深感國公爺大德。四位將軍押解軍餉,不辭辛勞風寒,可敬可佩,下官這廂謝過了。”

劉果安道:“此次發掘建文財寶,實賴廖大俠、胡女俠之力,敝主人只是坐享其成,至於末將等跑腿傳話,更不值一提了。”遂把尋寶始末繪聲繪色地說了一遍。

戚繼光道:“國公爺信上說有廖大俠、胡女俠同行,何以不見廖、胡二位俠士?”

劉果安道:“廖大俠在衡陽遇到九華同門受辱,是以二位須盤桓幾天,使我等先行一步,不日便到。”

戚繼光慨然道:“國家有難,官吏軍民同心協力,何愁倭寇不平!”即命擺酒款待劉果安等人。

第二天,劉果安等取了戚繼光的回書,啟程轉回雲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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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鴛鴦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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