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顧今朝回了自己房中,躺了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被褥上,都似還有那人身上的熏香味道,明明就是個不討喜的人,怎麼還記掛上了,她揉着臉,索性脫了外衫給自己催眠。
「我困了我困了我累了我累了我累了……」
摒除雜念,就這麼念着困了困了的,竟也慢慢睡著了去。
睡夢當中也不消停,一會夢見謝聿穿着錦衣,在花車上遊走,一會兒夢見他穿着朝服,一會兒這身朝服又變成了紅衣。
鮮衣怒馬,在眼前疾馳而過。
她還跟在後面跑,一路跑了家裏來,他飛身下馬,竟是來找她了。
這個混物,在門口一直叫她的名字:「今朝!顧今朝!」
說來也奇怪,這世上叫她名字的人多了,偏他的聲音就不一樣,他是笑是怒,每次叫她的名字,她都覺得肝顫。
夢中人正是喚着她,大門一開,謝晉元和阿娘一起走了出來,場景變換,當真是驚出一身冷汗。
「顧今朝,今朝,顧今朝!醒醒……」
不知道過了多久,叫她的聲音就在耳邊,顧今朝被人推了兩把,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夢中的人兒,就在眼前。
屋裏昏暗,也沒點燈,看模樣還沒黑天,謝聿一身朝服,就伏身在床邊,正握着她的手腕晃她,已經不知道來了多久了。
「醒了?」
「嗯。」
「你怎麼來的?」
「當然是光明正大走進來的……」
謝聿冰涼的指尖點在她的臉上,見她躲閃,還壞心地把手放了她臉旁冰着她。
顧今朝低呼一聲,一下清醒過來,翻了個身趴在床邊。
謝聿匆匆而來,聲音很低:「你不是說要帶我去一個好地方?去哪裏?」
他的手可真涼,今朝想了下,遺憾地看着他:「這時候,看門的大叔估計早就走了,我在京中盤的一個鋪子,完全是靠我自己掙的銀錢,我想帶你去看看,因為以後那裏可能會做與你有關的東西。」
一聽說是與他有關,謝聿頓時來了興緻:「做什麼?」
顧今朝眨了眨眼:「先不告訴你,等做成了再說……那個質子送走了?你還未回府上?怎麼還穿着朝服?」
謝聿站了起來,回身坐了床邊:「此人嬉笑沒個正經,你少搭理他。」
本來也不想搭理他,今朝嗯了一聲,渾不在意。
她睡了一覺,醒過來時候想起夢中場景,還心有餘悸,坐起來了,輕撫胸口。
胸口雖平,謝聿見她動作,還是轉過身去,背對了她去。
顧今朝穿上外衫,猶豫地坐了他的身邊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前幾天你爹來過這兒,我看他和我娘很親密的樣子,如果她們……」
話未說完,謝聿已然回眸:「別胡說,從前是有過一段,不過我能確定,他們現在已經不可能了。」
今朝雖然不明所以,但是想到阿娘那樣惱怒模樣,也未多想。
她盪着腿,謝聿俯身拿了她的鞋來。
他單膝跪地,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親自給她穿上了鞋,顧今朝想要阻止都來不及了:「誒……世子不必做到如此地步的。」
穿上了鞋,謝聿才是起身。
他彎下腰的時候,溫柔又深情,他站起來時候,又孤傲如斯。
說一點不動心,怎麼可能?
彷彿有什麼東西被填滿了,顧今朝仰臉看着他,突然就很想笑。
謝聿見她眼中笑意,對着她伸出手來:「走,聽說今日是個極月,月亮特別圓,夜裏星月特別美,出去看看。」
握住他手,今朝跳下床來。
夜幕降臨,她手心的那指尖還是那麼冰涼,順着手腕往上摸了一摸,他穿的可真是單薄。
在她家中,二人在一起說話當然不方便了,她想了下,說等等,回身抱了一床薄被,這才跟了他的身後,讓他出去。
剛黑的時候,院子當中還真沒有人。
顧今朝和謝聿一前一後出了大門,光遇着個看門的,瞧着他們也不敢來問,世子府的馬車就停在一邊,二人上車放下車簾,車上漆黑一片。
謝聿靠了里側:「去哪裏?」
今朝挨着他坐好,攤開薄被將他和自己都裹了一起,才又掀開了窗帘:「不是說要看月亮看星星的嗎?哪也不用去。」
說著在冷風吹過的時候,更是挨緊了他。
車窗之外,一輪明月慢慢爬了上來,隨着夜色更濃,星星也逐漸多了起來,兩個人擠在一床被裏,一人扯着一邊。
而肩靠着肩時,顧今朝也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同她在一起時,忍不住笑意漾開。
夜空當中,星月還是那樣的星月,今朝看了半晌,也沒覺得與平時有什麼不同,聽見他笑,搖着頭嘆息。
她勾着他手指頭,百般無聊:「你說的極月,就這樣?好看嗎?」
謝聿笑意更濃,嗯了聲。
「好看。」
屋外星月奇談,屋內暖意如春。
景嵐回到房中之後,補了一覺,才睡醒已經快戌時了,她迷迷糊糊也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才到顧家時候,和顧家兄妹去逛廟會,那時候就遇見了個誰,還叫過她宜寧的,已經記不大清了。
夢裏那人卻是看得清楚,像是謝晉元,又不像。
這本毫不相干的一個夢,即使醒過來了,還是有些恍惚。
下地,她走到鏡前,在鏡子當中看着自己的臉,說來也奇怪,這麼多年,她青春還在,容顏變化不多。
說她像是二十齣頭的人,也不奇怪。
這麼反感謝晉元與徐家,不是沒有緣由的,當初開始與他在一起時候,他十分在意今朝的那個不存在的爹,二人總不能同心。
如今多年過後,她嫁了又嫁,從不回頭,唯有他還在原地。
解開腰帶,扒開肩頭外衫,景嵐對着鏡子看自己的肩頭,在她的右肩上,有三顆小痣,謝晉元對這小痣情有獨鍾,這也是當年他錯認她的話。
他曾說過,她就是宜寧。
她是嗎?
她不是,能讓他等了這麼多年,唯有那個叫做徐宜寧的人吧。
可她不是,她一睜開眼就在水上,之前的記憶都在醫院的病床上,偶爾清醒,分不清是古代還是現代,後來即使是做夢,也乾脆再回不去了。
多年以來,她都不願去想。
伸手輕撫過那三顆小痣,景嵐合上外衫,重新系好了腰帶。
她回到床邊坐好,開始回想最初的記憶。
還未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她有斷斷續續的夢,可十幾年過去了,根本記不得是什麼了,她醒過來以後,便是顧瑾和容華一直照顧着她。
那少年,應該是比她大,她打心底喚了他哥哥,每次一叫哥哥,都滿心歡喜,害的容華都總笑她,說是離不了兄長。
顧瑾在時,他守着她,她還沒等理清心意,不想這一分開,就是這麼多年。物是人非,再仔細回想當年,穿的什麼衣裳,都什麼口音,說了哪些話,根本記不起來。
她捂着額頭,閉着眼,慢慢地一點點往前想。
沒有,什麼都沒有。
可是,從前這麼堅定以為她與那人毫無干係,現在卻也不得不懷疑起來,頭疼得厲害,景嵐打開窗,吹了吹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