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話人生》十(5)

《我的童話人生》十(5)

阿爾弗雷德·德·維尼是法國詩人、小說家、劇作家,在他身上我感受到一種迷人的個性。他和一位英國女士結婚,兩人身上,各自凸顯出本民族的優點。那是我在巴黎的最後一個夜晚,快子夜了,這位靠着學界地位和豐厚收入可以經常出入貴族沙龍的人,爬了無數樓梯的台階,登上了我在瓦盧瓦飯店的頂樓房間。他抱給我他所有的作品作為分別的紀念,讓我記住他。他那飽含深情的話語,眼神中流露出來的誠摯的情誼,讓我不禁潸然淚下。

與法國雕塑家大衛經常見面、聊天,他那種自然爽真的性情讓我想起托瓦爾森和比森。其實,我們是在我逗留巴黎的最後幾天時間裏,才真正開始了解,有相見恨晚之感。他問我能否再多呆一段時間,他想把我的胸像刻在大紀念章上。我說:“可作為詩人的我你並不了解,也不知道我是否配得上這樣的榮譽。”他直視着我,拍拍我的肩膀,面帶微笑地說:“在讀你的書之前,我已經先閱讀了你本人。你是詩人。”

我在博卡爾梅伯爵夫人家見到了巴爾扎克。在一位年老的夫人臉上看到一種深情的表情,對我還是第一次。我被這種表情吸引了。她渾身充滿了活力和激情。而且,羅浮宮里有她的肖像,這一點也引起了我的關注。大家都聚在伯爵夫人周圍,她介紹我們一一認識。其中有位竟是《奴隸》的作者雷博夫人,我的《摩拉托》就是借用了她那篇小說里的故事。我跟她說了這事兒,並說演出很成功。她聽了極感興趣。從那個晚上起,她就變成了我的一位特別的女保護人。一天晚上,我們在一起交流各自的寫作體會。她時不時糾正一下我的法語發音,有聽起來不對的地方,就叫我重複發音。她對我就像母親般充滿了柔情和慈愛。她是一位很有天賦才華的女性,觀察世界極具銳敏的洞察力。

剛說過,我在博卡爾梅伯爵夫人家見到了巴爾扎克。他是一位風度優雅、穿着考究的紳士。牙齒潔白得在兩片紅唇間晶瑩發亮。儘管至少是在這個圈子裏話並不多,但他看起來很快樂。一位寫詩的女士把巴爾扎克和我拉到沙發那兒,她坐在我們中間,想通過表示她在我們面前感到多麼微不足道來保持自己的地位。我轉過頭,在她背後,看到巴爾扎克佈滿嘲諷的笑臉。他半張着嘴,故意做出一副很誇張的表情。這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一天,我正在羅浮宮里轉悠,遇到一個人,從體型、步態和相貌上看,像極了巴爾扎克。只是穿的衣服襤褸不堪,而且很臟,鞋也沒刷,褲子上還帶着泥嘎巴兒,戴的帽子又癟又破。我嚇了一跳。他沖我笑笑。我從他身邊走過去,邊走邊想,怎麼和巴爾扎克這麼像呢。我迴轉身,又追上他問:“您不是巴爾扎克先生,對嗎?”他一笑,露出了潔白的牙齒。他說:“巴爾扎克先生明天要去聖彼得斯堡。”他用力按了按我的手,沖我點點頭,走了。他的手細密而柔軟。我想,他肯定是巴爾扎克。也許他是為了寫作喬裝出來探訪巴黎的神秘,或者這人根本就不是巴爾扎克,只是因為長得太像,勾起了陌生人的神秘感,此時正覺得好玩心裏偷着樂呢。幾天後,我跟博卡爾梅伯爵夫人談起這事兒,她說巴爾扎克向我致意,他已經去聖彼得斯堡了。

我還再次見到了海涅。我上次在巴黎見到他時,他已經結婚。我發現他身體很虛弱,精力倒還好。他對我很熱情,也很自然,所以這次跟他在一起,心裏也不再忐忑。有一天,他曾用法語跟他妻子講過我的童話故事《堅定的錫兵》。他帶我見她時說,我就是那個作者。海涅先問我,“你打算出版你的遊記嗎?”我說不會。他接著說,“那好,我帶你去見我的夫人。”她是一位活潑可愛、嬌小玲瓏的巴黎小姐。房間裏有一群孩子在玩耍。海涅說:“我們自己沒有孩子,這些孩子都是我們從鄰居家借來玩的。”我和海涅的妻子與孩子們一起玩着的工夫,他在隔壁的屋裏為我寫好了一首詩。

以上我已經提到了很多朋友,我還能再在名單中補充上一些名字,例如作曲家加爾克布雷納,《音樂報》的編輯蓋斯,以及旅行過丹麥、挪威、瑞典的物理學家安培。我的巴黎之旅因這些朋友而充滿樂趣,也更增添了我的信心。在巴黎,我沒覺得自己是個陌生人。在這些偉大的、完美的人的家裏,我受到了最友好的接待。他們好像相信我能寫出他們所期待的作品,而且,他們彷彿已經從那些作品中看到,他們並沒有看錯我。除此之外,我還常和我那些極富才華的同鄉們在一起,他們是後來在伊斯特德之戰中死掉的萊索、奧拉·萊赫曼、克里格、邦特恩、希恩,還有在家時每天都能見到的狄奧多爾·科林。

我還在巴黎看到,我有好幾本書被翻譯成了德文,而且賣得很好。我當然高興,這說明讀者對作為詩人的我很有興趣,對我是極大的鼓勵。有一個我所知道最有教養,又最富有魅力的德國家庭,帶着極大的喜悅看了我的書的德文譯本,還在一本書的導言中看了關於我的短短的傳略,對我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他們給我寫信,表達謝意和閱讀了我作品以後的興奮心情,並邀請我在歸國途中到他們家中做客,如果不見外,就在他們家住上一段日子,他們會給予熱情款待。像這樣誠摯、自然表達情感的信,這次旅行我還是第一次接到,而且這信是在我剛到巴黎時就到了手上。這與我1833年接到的那第一封來自家鄉的問候信相比,真是天壤之別。這事兒他們在信里也提到了。他們知道我第一次接到的信是一種什麼樣的問候,因此說:“現在,我們希望,這封寄自德國大地,誠摯親切、充滿善意的信,將帶給您更多愉快的問候。”我接受了邀請,並把這寫進了我的作品。在德國,我被這樣一個我樂於訪問的家庭所接納,現在想想,是因為他們喜歡我,不僅僅是把我當成一個詩人,而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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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話人生――安徒生自傳(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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