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話人生》二(6)

《我的童話人生》二(6)

拉北克夫人最喜歡的女演員安德森夫人也住在希爾莊園。為逗我開心,她給我取名叫“老是好奇的小傢伙”,這個綽號後來也出名了。我確實是個充滿好奇心的孩子,人們有時笑話我,而我從他們的微笑里,只讀出了讚許。有位後來成為我朋友的人告訴我,他第一次遇見我是在一個富商的沙龍里,人們為能拿我的感受開心,要我背誦一段自己的詩作。我的詩帶着那種率真的感情,詩中無意識地表現出了內心的深沉,聽完背誦,他們的嘲弄變成了同情。

如果可以這麼說的話,我的確把一位值得尊敬的老夫人的家當成了避難所,她是已故的著名人物厄本·尤根森的母親。她的家讓我永誌不忘,那些已經消逝的聲音,始終在我特別容易接受新事物的心靈里回蕩。她是位知識女性,極有才華,但已經屬於過去的歲月,並生活在那消逝年代的回憶當中。她告訴我,她父親是安特沃斯柯夫城堡的查封官,霍爾堡星期天常到他家來。他和她父親不論一起散步,還是呆在屋子裏,總不停地談論政治。一天,坐在紡車邊的母親想加入他們的討論。“紡車吱吱叫了,”霍爾堡說,“媽媽絕不原諒從妙趣橫生的老紳士嘴裏說出那些粗話。”老夫人那時還是個孩子,她向我講述這一切。詩人韋塞爾常來她家,總少不了要奚落瑞瑟爾一頓。這位老人描寫大火的可怕故事可謂膾炙人口,他曾讓窮人穿着他的鞋和絲襪從泥濘的街道走回家。

她每天都讀古典名著,看完高乃依和拉辛,就和我談他們的高尚思想及其刻畫人物的方法。所以,想讓她欣賞更為現代的浪漫主義詩歌很難。她還以母親的熱烈感情談起了自己被流放的兒子,戰時他曾以島國國王的身份出現在冰島,簡直像童話一樣。可他為什麼再也不能回到丹麥,她分析他的性格特點說,堅強的意志在他兒時就已顯露無遺。這下讀者該能理解這位老夫人,她的整個經歷、思想和閱讀,對我有怎樣的吸引力了吧。而我對於她來說,就是個能使她感覺愉快的孩子,喜歡和我做伴。她聽我讀了我最初寫的那些詩作,還有悲劇《森林裏的教堂》。一天,她表情凝重地對我說:“你是個詩人,或許能和歐倫施格爾一樣偉大!再有十年——唉,那時我可能已經死了。但要記住我啊。”我記得當時雙眼竟一下子溢滿了淚水。我感覺她所說的話里包含着某種奇怪、高貴的意味,我被她的話迷住了。但同時,我覺得我不可能成為那種有知名度的詩人,更別說能成為像歐倫施格爾那樣有名的詩人。

“真的,你還是得去上學。”她說,“不過,條條大路通羅馬,你或許能找到‘自己’的路。”

“你得去上學。”這是每個人都反覆說的一句話。每天我都聽人說,上學是多好的事,如何如何重要,再說,對我也是絕對必要的。人們鼓勵我上學,甚至有好多人因為我不上學而責罵我。為什麼?上學是我的本分,除了上學,我還能上哪兒。當然,他們說,也許我更願意浪費時間。關於我上學的事情似乎變得嚴重了,可沒有人具體幫助我。實質上我是個苦命人,讓自己活着已經夠費勁的了。我忽然眼前一亮,想出個好主意:寫出悲劇,交給皇家劇院。戲要是上演,我不就有錢上學了?我模仿羅森吉爾德的一篇德語短篇小說《信鴿》,寫了一出無韻詩體的悲劇。古德伯格讀着我寫的丹麥文,認為我這不過是篇散文,練練語言還行。他堅決不同意我把這樣的劇本交給劇院。於是,我又新寫了一齣戲,還是悲劇。這回不讓他知道作者是誰,而且,編我自己的故事。我把這出“愛國主義的悲劇”起名叫《威森博格的強盜》。不到兩個星期,我就寫完了,並謄寫好。但因為沒有人幫我,拼寫上幾乎沒有一個單詞是正確的。劇本交上去沒有署名,但有一個人知道這個秘密,就是我在歐登塞行堅信禮時那位惟一對我表示友好,還送了我玫瑰花的湯德·倫德小姐。我在哥本哈根去看過她,她也曾滿懷同情地向科伯喬森母女倆談起過我的境遇,並在她家又給我引見了另一個人。由於我不想冒風險,讓人認出我的字體,她花錢請人寫了一份比我的稿子更流暢易讀的文本。這部悲劇就這樣寄出去了。在強烈的期待中度過了六個星期以後,劇本寄了回來。退稿信上說,像這種缺乏最起碼的基礎教育的劇本以後再不要往劇院寄了。

1822年5月,戲劇節快結束的時候,我又收到了一封信,是劇院管理部門寫給我的,通知我暫停在合唱團和芭蕾舞團的活動,他們覺得這對我無濟於事。他們希望,所有我的朋友能幫助我接受教育,獲得知識,這是謀求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生存位置所必需的;否則,任何天賦都於事無補。

我感到自己彷彿一下子被拋到了汪洋大海之中,孤立無援,無處避難。我“必須”得給劇院寫戲,劇院也“必須”得接受,這是我惟一能自救的希望和途徑。於是,我模仿撒姆索的短篇小說又寫了一出悲劇叫《阿福索爾》。我自己都被第一幕迷住了,它使我得以認識已故的阿德米爾·彼得·伍爾芙,他翻譯過莎士比亞。後來,他的家及其生活圈子再次讓我有了找到家的感覺。多年以後,他跟我開玩笑,相當誇大地說我們是互相結識。他還記得我剛一進他家的門就開始說,“我非常喜歡您翻譯的莎士比亞。我也寫了一出悲劇,我讀給你聽聽。”——伍爾芙先請我吃午飯,可我什麼也吃不下,只想全速朗讀我的劇本。讀完以後,我說,“您認為我能成功嗎?我太渴望成功了。”——然後,按他說的,我把劇本塞滿了衣袋。當他邀請我再來看他時,我回答說,“當然,等我寫完了新悲劇就來。”——“可那要花很長時間的。”他說,——“不用,”我說,“我有兩個星期就完成了。”——說完我就走了。這段描述看起來好像有點矯揉造作,但我的個性就是這樣彰顯無遺。我還向奧斯特德做了自我介紹。彷彿有神性的指引,使我能準確地走近這些高尚、善良的人們,他們對我的深遠影響,我無以言說,也無以為報。從那時起直到奧斯特德去世,他一直以與日俱增的同情關注着我事業上的成長。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裏,這種同情完全變成了真摯的友情。他對我詩歌天賦的發展,比整個那段時間給過我道義支持的其他人,影響要巨大得多。是他給我勇氣,並預言我未來的成就甚至會得到祖國的認同。他的家很快就成了我的家,他孩子小時候我常和他們一起玩,我看着他們成長,他們對我也有影響。就是在他家,我遇見了一位最年長又最忠實的朋友哥特費爾德教長。作為一名佈道者,他在世的時候贏得了極高的榮譽。他很同情我,給我以最熱情的讚許,又給我最大的實際幫助。當他看完我幼稚的悲劇《阿福索爾》時,馬上寫了一封推薦信隨劇本寄給了劇院管理部門。我生活在希望和驚恐之中,假如這部戲再被拒絕,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還沒有提及那個夏天,我在經濟上也遇到了一點困窘。當然,有許多認識我的人給了我幫助。所以,要我說出生活是多麼艱難,實在太難為情了。只要有人和我親切交談,我的臉上就會洋溢着快樂。另外,第一次閱讀沃爾特·司各特的作品,使我的身心充滿了無窮的快樂。他的小說給我打開了一個新世界,成了我的精神生活。沉浸在他的小說里,我忘掉了現實生活的擠壓,光想着去圖書館借書,而忘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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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話人生――安徒生自傳(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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