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話人生》二(5)

《我的童話人生》二(5)

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新年預示着一整年的時運。我最迫切盼望的是能在某部戲中演個角色,登台亮相。自然也會有一份收入隨之而來。元旦那天,劇院的門關時,舞台入口還開着,值班看門的是個眼睛半瞎的老人。心劇烈地跳着,我躲閃過看門人,從舞台側翼和幕布之間,徑直穿過舞台進到樂池,跪下來。我一句台詞都不記得,可如果那年頭要在舞台亮相的話,就一定得說點什麼。於是,我大聲說“我們的主啊”。說完就下場了。我再次確信,在那年的那段時間,我會得到一個角色。

一下子幾個月過去,還沒等來角色。春天來了,我到哥本哈根已經兩年多。那段日子,我只出去到林中走走。我還曾到過鹿苑,痴迷地看着那裏的人們如何像歐倫施萊格的《仲夏夜的喜劇》中描繪的那樣,享受着快樂時光。公園裏到處是愉快的人群,有花樣騎車的,有來回來去盪鞦韆的,有小動物,有荷蘭女人開的蛋奶烘餅店。樹下還有一些猶太人,把小提琴拉得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唱着,叫着。所有這一切比林中的自然美景更令我陶醉。一切都是那麼的新鮮、生動、豐富,充滿了生機和活力。

春日的一天,我去了弗里德里克斯堡的公園,在我看到的第一棵山毛櫸樹的樹葉里,突然發現了自我。樹葉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晶瑩透明,清新的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清香味兒。草菁菁,長得挺高,鳥兒們在唱歌,我被這一切震懾住了,開始與它們一起沉浸在歡樂里。我張開雙臂,抱住一棵樹,親吻着樹皮。那一刻,我全然覺得自己是自然之子。“你瘋了?”一位離我不遠的管理人員問我。我驚恐地跑開了,很快,我就鎮靜下來,心平氣和地走回了城裏。

這時,我的嗓音不僅恢復了,而且開始變得更加洪亮有迴響。那位詩人的哥哥克勞辛先生,在一個合唱團當聲樂教師。他聽說我會唱歌,便在團里為我謀到一個位置,並說通過合唱可以更好地練聲,以期得到登台亮相的機會;也許到時能唱上一兩段。一個新的可能實現我最大夢想的途徑展現在了眼前,我從舞蹈團轉到了合唱團,並時常登台露臉,扮演過《羅伯家的城堡》和《約翰尼·蒙特福肯》裏的牧羊人,以及武士、水手或類似這樣的角色。如果劇院的票沒有賣光,我就獲准進入樂池。我從不錯過這樣的機會。劇院是我的整個世界,那裏有我的生活和夢想,這樣一來,自然就把學拉丁文法的事忘到了腦後,更何況我聽好幾個人跟我說,在合唱團沒必要學什麼拉丁文,而且,沒有拉丁文照樣能成為偉大的歌唱家。主要是由於這個原因,我對拉丁文產生了厭倦,找理由或沒理由地好幾次不去上課,而是泡在樂池裏。古德伯格聽說以後非常生氣,我因此遭到了生平第一次極其嚴厲的訓斥。我實在是羞愧難當,相信罪犯在聽到自己被判了死刑時,都趕不上我聽到古德伯格的話那麼震驚。我的表情肯定很明白地顯露出這一點,因為他讓我停止演出,而我不能。我不用再學拉丁文了。

我以前從未感到,我是那麼依賴別人的仁慈和友善;我甚至連最簡單的生活必需品都沒有;我感到悲觀失意的時候,也會認真思考自己的未來,但更多時候我畢竟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上流社會裏最早關心我這個窮小子的兩個人是丹麥著名政治家克里斯蒂安·科伯喬森的遺孀和她的女兒范·德·瑪斯夫人,她當時是卡羅琳王妃的女侍臣。她們十分同情我的遭遇,歡迎我去家裏做客。科伯喬森夫人夏天常去詩人拉北克夫婦的希爾莊園度假。我到了他們的家,很快被讓進客廳。拉北克本人從不和我說話,只有一次在花園他朝我走過來,好像要跟我說點什麼,但剛一走近,看了看我,突然轉身又走了。拉北克夫人倒是個活潑、和藹可親的女人,她常和我聊天。我當時已開始寫點類似喜劇的東西了,寫好了就讀給她聽。一次,她剛聽完頭幾幕就驚叫起來:“天哪,裏邊好多不都是從歐倫斯柴格爾和英格曼的作品中抄來的!”“是啊,我當然知道,但他們寫得多精彩呀!”我十分坦白地承認,並繼續讀下去。一天,我正要去找科伯喬森夫人,她給我送來了一大把玫瑰花,“帶上這個,科伯喬森夫人從詩人手裏接過這束花會很高興的。”這句話是她半開玩笑地說出來的,但這是第一次有人把我同詩人一詞連在了一起。身心沉浸在快慰之中,淚水奪眶而出。從這一刻開始,我意識到我將把全部心思用來寫詩。如果說以前從玩木偶劇院改成玩其他玩意兒只是個遊戲,現在這個轉變可鄭重其事多了——它是我生存的目標。

一天,我穿着一身好裝束出門了。那是愛德華·科伯喬森送我的一件挺好的藍色外套。我以前從沒穿過這麼好的衣服,可就是太大,尤其胸部更顯得寬敞。我又沒錢改,只好把領子的紐扣都繫緊了。衣服看起來很新,紐扣閃閃發亮,只是胸部實在像有袋類動物的育兒袋。為改得多少好看一點,我把一大捆舊的劇院海報填滿了我的胸部和外套之間。就是說,在我的胸上多了一個腫塊。因此,當我站在科伯喬森夫人和拉北克夫人面前時,她們乾脆問我往胸部擱了什麼。她們說,天氣很熱,該把外套解開。但誰也甭想說服我解開外套的扣子,否則那捆海報就全掉出來了。

除了拉北克夫婦和科伯喬森夫人,現在已是議員的希勒先生也常住在那兒消夏。他那時雖還是個年輕的學生,卻因為解答了巴格森之謎而聲名鵲起。他還寫了一些十四行詩,出版了一本書叫《丹麥的神話》。我曾在皇家劇院看過他的悲劇《朝聖者》。我很高興能和他交談,他熱情,有點多愁善感,富有同情心。我們成了朋友以後,他還總是不顯山露水地關注着我的事業。他還是少數幾個當有人拿我的感受開涮時,肯跟我說真話的人之一。而且,他能看到我身上不只光有滑稽、單純的天性這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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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話人生――安徒生自傳(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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