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花照芙蓉
端陽節宮中大宴，賀知章和岑參都收到了邀請，盛裝赴宴。晚宴由玄宗親自主持，賓主盡歡。宴席之上，每人還發了一個粽子，以應佳節之景。
入夜之後，諸王和群臣被邀請至九公主的玉真山莊，觀看今年的端午藝術節的最新演出。
原來這玉真公主，是當今明皇的第九個妹妹，所以又稱九公主。少年時出家修道，至今尚未嫁人，成日裏只跟金仙公主、上元夫人，以及魏華存、杜蘭香等幾名女道士一起寫詩作畫。明皇和寧王、岐王等幾個哥哥，為了她的婚事也沒少操心。從年輕貌美的新科進士，到凌煙功臣的三代子弟，還有絡繹不絕的各國王子，甚至投其所好的神仙方士，也給她介紹了不少，可是一個也沒有下文。這兩年，當朝宰相張說張大人的七公子張若虛，文采斐然，玉樹臨風，經常出入玉真山莊談經論道，人皆稱為“張大駙馬”。不過九公主從來也沒有嫁給他過。
賀知章與岑參，也都是九公主宴會中的常客。他們上朝時雖然分在文武兩班，但在私人宴會中卻不必那麼講究，所以總是坐在一起。這會兒兩人落座，又寒暄了幾句，等着看演出。忽聽得一陣仙樂飄飄，一群打扮得如同神仙妃子的宮女，簇擁着九公主翩然而至。
九公主雪膚花貌，紅衣拖地，金帶流蘇，在孔雀尾羽宮扇和雲母嵌珠屏風的映襯之下，越發顯得光彩照人。即使是常常見到她的老熟人賀知章，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又不想顯得過於唐突，於是舉杯裝作喝酒。一杯還沒下肚，忽又聽得來賓接待處那邊的宮人高聲通報道：
“柔然帝國駐唐武官隨員，尼古拉斯大人駕到！”
聽到這個通報，賀知章和岑參不約而同地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似乎都是在說：這柔然國的武官本人為什麼不來赴宴，卻派來一個隨員級別的無名小卒？
兩人順着通報聲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中等身材的柔然男子走在來賓通道上，一身服飾光鮮亮麗，到了炫目的程度。金絲鐵線滾邊的寶藍色綢緞衣衫之上，斜披着一件白色的獸皮坎肩（那是某種北極熊的皮毛？真是一點都不環保啊），用星星點點的釘珠固定；那些釘珠也都是各色的珍稀寶石，毫不掩飾炫富意圖。眉間一帶抹額，束起了那一頭濃密帶卷、然而卷紋過於細碎所以顯得有些怪異的，淺黃色的長發。抹額正中還鑲嵌着一顆碩大的藍寶石，跟他那雙笑意盈盈的眸子，是一模一樣的顏色。
賀知章和岑參，都覺得這人似曾相識。兩人覷了一會兒，忽然大眼瞪小眼：
這貨不就是前幾天在芙蓉園酒樓見到的那個大廚么？！
只不過，這麼一打扮起來，裝模作樣地走在燈火通明、紅燭四照的貴賓通道上，還真是珠光寶氣，俗不可耐。與那日在芙蓉園中手握炒鍋、呵呵傻笑的廚子，自是判若兩人。
那麼……他為什麼要去芙蓉園打工呢？那是一種什麼樣的陰謀呢？他又為什麼會做鮮卑菜式呢？哦對，柔然帝國也是由鮮卑人建立的……
還沒等賀知章理清頭緒，宮人又高聲通報：
“吐火羅帝國駐唐三等秘書，賀蘭進明大人駕到！”
賀知章和岑參聽到這又是一個級別不夠的外交官，心裏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走出來的就是芙蓉園酒樓的那位調酒大師……
他，從未改變。那一頭愛琴海的波浪一般蜷曲的金髮，在哪裏都是一樣的熠熠生輝。那一雙比最名貴的翡翠還要碧綠深湛的眼睛，在哪裏都是一樣的冰冷無情。他呈現於這個世界的那一瞬，彷彿就已經生滅了一個小小的輪迴。無數顆心，已經在他的周圍盛綻，又已經在他的周圍凋零。
今天他穿了一件純黑色的緞子長袍，並用一條金色的綬帶繞過肩頭，扎進腰間。細看起來，黑袍的每一處鎖邊的兩側，都點綴着用銀色絲線綉成的雙列十字星紋。
在玉真山莊的飛瀑流泉的映照之下，這彷彿是那星辰的軌跡，在往無盡的空間裏升騰。
笙歌陣陣，這一會兒唱的是裴璀的“洲渚遙將銀漢接，樓台直與紫微連”，那一會兒唱的又是上官儀的“飛雲閣上春應至，明月樓中夜未央”。樂池之中，雲霧杳冥，流光電發。趁着中庭舞池更換佈景的間隙，仙子們也聯翩起舞，香風縈迴。
老夫的少女心啊，都快要碎成渣了……
慢着，這位來自吐火羅國的三等秘書，他又到芙蓉園去幹什麼呢？
賀知章和岑參一邊用着佐酒的小點心，一邊嘀嘀咕咕地討論了半天：
賀知章若有所悟：“原來，這兩個活寶，到芙蓉園去做飯、調酒，都是為了走終南捷徑，直接參加九公主的私人宴會？”
岑參心領神會：“不錯，作為外交官來說的話，他們的年紀太輕，級別太低，是拿不到玉真宮的邀請函的。如果等到混上大使，再以公務身份覲見長公主，那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賀知章：“我們只知道，芙蓉園酒樓的李掌柜，其實是岐王府的一個管家，暗中在替九公主物色優秀廚師，以備宮廷宴會之用。沒想到這倆活寶，竟然不約而同的找到那兒去做工？”
岑參：“這樣看起來，這位尼古拉斯武官隨員的廚藝，以及那位賀蘭進明三等秘書的酒品，倒是一定不俗的。長安城中人才濟濟，近年來西域胡人開設的餐館酒肆也頗不少。他倆竟然從上萬名優秀廚師和調酒師中脫穎而出，被岐王看中？那不會僅僅是因為長得好看，總得真有兩把刷子才行。”
賀知章：“不錯。只是他們費了這麼大的勁來見九公主，所圖為何呢？”
岑參聳聳肩：“為了……求婚？”
話音未落，連坐在他倆身邊的崔氏三兄弟都笑了起來。
哈哈，不錯，誰都記得當年吐蕃王子求婚的故事。誰也不會想要重蹈覆轍……
是……吧……？
說到這兒，他們都不由自主地用目光去搜尋那兩位料理界冉冉升起的新星的蹤跡……
咦，這兩人走到哪裏去了？
“各位大人，這是今晚演出的節目單，請過目。”幾個宮女穿行而來，將一本本用澄心鏤花箋製成的目錄，送到每一席的桌上。
賀知章他們也停止了討論，拿起節目單瀏覽。只見那上邊赫然用歐體工楷題寫着：
“開元十五年端午藝術節”
“上半場：《離騷》全本。
屈原的飾演者：Secretary賀蘭進明（吐火羅）
女媭的飾演者：董雙成/許飛瓊/萼綠華/田四飛
“下半場：《九歌》全本。
東皇太一的飾演者：李隆基
雲中君的飾演者：李玉真
湘君的飾演者：張若虛
湘夫人的飾演者：江采蘋
大司命的飾演者：上官二儀
少司命的飾演者：上官小婉
東君的飾演者：Captain尼古拉斯（柔然）
河伯的飾演者：哥舒翰（突厥）
山鬼的飾演者：紫式部（日本）
國殤的演出者：金吾六處預備役隊員
禮魂的演出者：袁天罡/李淳風/葉法善/羅公遠
“中場休息十五分鐘。《九歌》的演出分為多個章節，章節之間請勿鼓掌，謝謝！”
哈哈，原來那兩個吃貨，是在準備演出去了。不過《楚辭》文義艱深，連大唐的學者也不敢說能夠完全讀懂。今天一個擔綱獨角戲，一個冒充太陽神，這是來砸場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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