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三:《城南舊事》與《墓畔哀歌》
各位想知道那位不幸的戀人,道格拉斯勛爵,後來怎麼樣了嗎?:)
我們年少的時候,或多或少地會聽過這樣一首歌: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幾回聚,偏是別離多。”
這首歌的詞,據說是弘一法師李叔同所作;曲,據說來自一首英國民歌的旋律。
林海音女士的短篇集《城南舊事》,就講述了一個與這首歌有關的故事。
那是在民國初年的北平。一個姑娘,與英國使館的某位職員相愛了。後來這位職員因為某種原因而離開了北平,人們紛紛傳說他後來在東南亞一帶旅行時意外去世了。這個姑娘非常的傷心,寫下了一組驚天地泣鬼神的散文詩,《墓畔哀歌》:
一
我由冬的殘夢裏驚醒,春正吻着我的睡靨低吟!晨曦照上了窗紗,望見往日令我醺醉的朝霞,我想讓丹彩的雲流,再認認我當年的顏色。
披上那件綉着蛺蝶的衣裳,姍姍地走到塵網封鎖的妝枱旁。呵!明鏡里照見我憔悴的枯顏,像一朵顫動在風雨中蒼白凋零的梨花。
我愛,我原想追回那美麗的皎容,祭獻在你碧草如茵的墓旁,誰知道青春的殘蕾已和你一同殉葬。
二
假如我的眼淚真凝成一粒一粒珍珠,到如今我已替你綴織成繞你玉頸的圍巾。
假如我的相思真化作一顆一顆的紅豆,到如今我已替你堆集永久勿忘的愛心。
哀愁深埋在我心頭。
我願燃燒我的肉身化成灰燼,我願放浪我的熱情怒濤洶湧,天呵!這蛇似的蜿蜒,蠶似的纏綿,就這樣悄悄地偷去了我生命的青焰。
我愛,我吻遍了你墓頭青草在日落黃昏;我禱告,就是空幻的夢吧,也讓我再見見你的英魂。
三
明知道人生的盡頭便是死的故鄉,我將來也是一座孤冢,衰草斜陽。有一天呵!我離開繁華的人寰,悄悄入葬,這悲艷的愛情一樣是煙消雲散,曇花一現,夢醒后飛落在心頭的都是些殘淚點點。
然而我不能把記憶毀滅,把埋我心墟上的殘骸拋卻,只求我能永久徘徊在這壘壘荒冢之間,為了看守你的墓塋,祭獻那茉莉花環。
我愛,你知否我無言的憂衷,懷想着往日輕盈之夢。夢中我低低喚着你小名,醒來只是深夜長空有孤雁哀鳴!
四
黯淡的天幕下,沒有明月也無星光這宇宙像數千年的古墓;皚皚白骨上,飛動閃映着慘綠的磷花。我匍匐哀泣於此殘銹的鐵欄之旁,願烘我憤怒的心火,燒毀這黑暗醜惡的地獄之網。
命運的魔鬼有意捉弄我弱小的靈魂,罰我在冰雪寒天中,尋覓那雕零了的碎夢。求上帝饒恕我,不要再慘害我這僅有的生命,剩得此殘軀在,容我殺死那獰惡的敵人!
我愛,縱然宇宙變成燼餘的戰場,野煙都腥:在你給我的甜夢裏,我心長系駐於虹橋之中,讚美永生!
五
我鎮天踟躕於壘壘荒冢,看遍了春花秋月不同的風景,拋棄了一切名利虛榮,來到此無人煙的曠野,哀吟緩行。我登了高嶺,向雲天蒼茫的西方招魂,在絢爛的彩霞里,望見了我沉落的希望之隕星。
遠處是煙霧衝天的古城,火星似金箭向四方飛游!隱約的聽見刀槍搏擊之聲,那狂熱的歡呼令人震驚!在碧草萋萋的墓頭,我舉起了勝利的金觥,飲吧我愛,我奠祭你靜寂無言的孤冢!
星月滿天時,我把你遺我的寶劍縴手輕擎,宣誓向長空:
願此生永埋了英雄兒女的熱情。
六
假如人生只是虛幻的夢影,那我這些可愛的映影,便是你贈與我的全生命。我常覺你在我身後的樹林裏,騎着馬輕輕地走過去。常覺你停息在我的窗前,徘徊着等我的影消燈熄。常覺你隨着我喚你的聲音悄悄走近了我,又含淚退到了牆角。常覺你站在我低垂的雪帳外,哀哀地對月光而嘆息!
在人海塵途中,偶然逢見個像你的人,我停步凝視后,這顆心呵!便如秋風橫掃落葉般冷森凄零!我默思我已經得到愛的之心,如今只是荒草夕陽下,一座靜寂無語的孤冢。
我的心是深夜夢裏,寒光閃灼的殘月,我的情是青碧冷靜,永不再流的湖水。殘月照着你的墓碑,湖水環繞着你的墳,我愛,這是我的夢,也是你的夢,安息吧,敬愛的靈魂!
七
我自從混跡到塵世間,便忘卻了我自己;在你的靈魂我才知是誰?
記得也是這樣夜裏。我們在河堤的柳絲中走過來,走過去。我們無語,心海的波浪也只有月兒能領會。你倚在樹上望明月沉思,我枕在你胸前聽你的呼吸。抬頭看見黑翼飛來掩遮住月兒的清光,你抖顫着問我:假如這蒼黑的翼是我們的命運時,應該怎樣?
我認識了歡樂,也隨來了悲哀,接受了你的熱情,同時也隨來了冷酷的秋風。往日,我怕惡魔的眼睛凶,白牙如利刃;我總是藏伏在你的腋下趑趄不敢進,你一手執寶劍,一手扶着我踐踏着荊棘的途徑,投奔那如花的前程!
如今,這道上還留着你斑斑血痕,惡魔的眼睛和牙齒再是那樣兇狠。但是我愛,你不要怕我孤零,我願用這一纖細的弱玉腕,建設那如意的夢境。
八
春來了,催開桃蕾又飄到柳梢,這般溫柔慵懶的天氣真使人惱!她似乎躲在我眼底有意繚繞,一陣陣風翼,吹起了我靈海深處的波濤。
這世界已換上了裝束,如少女般那樣嬌嬈,她披拖着淺綠的輕紗,蹁躚在她那(奼)紫嫣紅中舞蹈。佇立於白楊下,我心如搗,強睜開模糊的淚眼,細認你墓頭,萋萋芳草。
滿腔辛酸與誰道?願此恨吐向青空將天地包。它糾結圍繞着我的心,像一堆枯黃的蔓草,我愛,我待你用寶劍來揮掃,我待你用火花來焚燒。
九
壘壘荒冢上,火光熊熊,紙灰繚繞,清明到了。這是碧草綠水的春郊。墓畔有白髮老翁,有紅顏年少,向這一杯黃土致不盡的懷憶和哀悼,雲天蒼茫處我將魂招;白楊蕭條,暮鴉聲聲,怕孤魂歸路迢迢。
逝去了,歡樂的好夢,不能隨墓草而復生,明朝此日,誰知天涯何處寄此身?嘆漂泊我已如落花浮萍,且高歌,且痛飲,拼一醉燒熄此心頭余情。
我愛,這一杯苦酒細細斟,邀殘月與孤星和淚共飲,不管黃昏,不論夜深,醉卧在你墓碑傍,任霜露侵凌吧!我再不醒。
讀者可能已經辨認出:這組詩的署名作者,正是民國四大才女之一,石評梅。
沒錯,石評梅,就是那個痴情的姑娘;那位英國使館的職員,就是高君宇。
高君宇,原名“高尚德”,來歷不明,下落不明。1913年-1925年之間,在北平活動。孫中山先生逝世后,這個高某某也就神秘地消失了。石評梅寫了《墓畔哀歌》來悼念他。
1928年,他從印度回到北平,接走了石評梅。兩人於1930年在英國結婚,熱衷於動物保護事業。此人於1943年逝世,享年72歲。
道格拉斯勛爵,生於1871年。這一定只是一個巧合。
《城南舊事》,寫的就是這個故事。他從一部當時還很稀罕的“洋車”中走下來,熱情地擁抱着他的戀人,石評梅。……還記得那個場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