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月白風清(大結局4)
一年以後,林梳費盡口舌,差點親自奔波一趟,好說好歹好不容易才終於說動林興德動身,前來上海過年,而且幫着把林興德從山裏接出來,送到省城搭乘飛機的,還是方柯家的司機。
為此,林梳還答應方柯媽媽,等第二年休年假的時候,也把方柯媽媽請上來,方柯媽媽不是一直都想把江浙滬玩個遍嗎,到時候她就有時間,好好陪方柯媽媽玩一圈了。
林梳在機場接到老父親,父女相見,說不出的酸甜苦辣和悲喜相間,林興德幾次老淚縱橫,都忍不住直用手抹眼圈。
回去的路上,從來沒來過上海的林興德看什麼都稀奇,眼花繚亂的,他也分不清東南西北了,而最令林梳尷尬的是,父親居然一路上都在用土話跟出租司機念叨,“我都是託了我女的福哩,去過的大城市都是我女帶我轉哩,要不是我女,我都看不了這麼多洋稀奇哩!”
林梳無地自容不停地拽老爹的袖子,卻總被林興德扒拉開,“是嘛,我說啥不對哩?”
好在司機倒也見慣不怪,甚至還會樂呵呵地附和道:“老人家好福氣,女兒就是好的呀,你可有得福氣想了呀!”
林興德一聽,愈發開心不已,差點要拉着人家司機胳膊當知己了,終於到地方,林梳將林興德拽下車,林興德還頻頻地和那司機招手,好像還捨不得放人走似的。
“行了,爸,回吧!”林梳一把牽過父親,強行將父親帶上樓,林興德看着林梳如今租住的房子,整個人都呆了呆,然後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林梳將父親強行按在沙發上,問林興德:“怎麼樣爸,我這裏還行嗎?”
林興德望向敞開的大窗,外面燈河燦爛夜幕炫麗,林興德痴怔了良久才道:“好,好得很哩,可惜,你媽要是能看到……”
“我媽能看到的。”林梳伏在父親肩頭,溫柔地把頭靠了上去:“我媽在天上,每晚都陪着我看呢!”
“嗯嗯!”林興德像陡然想起什麼似的,問林梳:“女哩,這得花多少錢哩,還有你把我接來這一趟,那傢伙,那麼老大的飛機,我……”
“行了,行了!”林梳知道父親一說起肯定就要說個沒完,扯了不知多遠去,就道:“你放心吧,這房子的租金是貴了點兒,不過我還支付得起,而且爸,你現在就是過來跟我長住,我也養得起你,所以,你不用擔心錢的事兒,咱以後,都不用擔心了,啊?”
“真的?”林興德疑惑地望向林梳。
林梳抬頭,很肯定地道:“真的!”
“唉,這些年為了還債,苦了你哩,爸是生怕……生怕成了你的拖累哩!”
“不會的,你永遠都不會是我的拖累,而是我的依靠,爸!”
那天晚上,林梳本來安排父親早點休息,但她回屋后再出來,發現父親坐在臨窗的位置,一直望着外面滿城的燈火出神,也不知坐了多久,林梳沒敢打擾父親,她悄悄地重新退回屋中,她知道父親跟自己一樣,或許多少年來的百般苦楚與挫折,孤獨與隱忍,都化作了良宵長夜燈河遠影的一聲嘆息。
中間間隔了四年,林梳畢業后的第六年春節,林梳才終於能夠和父親心無所礙地團聚,共享他們之間的天倫。
只是佳節雖然快樂,佳節卻也是短暫的,佳節過後,林梳不得不重新面臨,與親人分離的局面。
林興德跟當初一樣,這個山裡土生土長的農民,到大都市一趟,無非是看看女兒,享享女兒的清福,順便開開洋葷見見世面,就當是這輩子也值了,但他無法,也不可能真正適應大都市的生活,更不會把大都市當家,所以即使父女倆整個春節過得再怎樣開心,節一過完,林興德仍熬不住地就要走,要回他的山村。
林梳幾經勸說,還是留不下父親,無奈只好買了大包小包的,要帶給鄰里的禮物,然後給父親也買了些生活需用,弄了一隻大行李箱,幫父親打包裝好,最後將歸心似箭的林興德,送上了回程的飛機。
飛機抵達的省城,依然會有方柯爸爸的司機替林梳把林興德送到家,林梳並不用擔心父親的安全,唯一牽念的,也不過是父親在山裏的日子,是否依然清苦。
不過從林興德自己的講述看,他儘管始終貫徹着節省的本能,捨不得動用林梳寄給他的生活費,但那是他多年的習慣如此,想改也很難改變,而生活上,林興德在老山林子裏,倒也有他自己的一份怡然自在,每天干點農活,養雞養豬,應着季節去山裏采點山貨,不再是為了錢而辛苦勞作后,這些都變成了他的一種習慣,既可強身鍵體,也算是活有所樂,正是這點樂趣,包括惦記着家裏的雞啊豬啊,才使林興德一過完節,就不顧林梳的勸阻,非要火急火燎地回鄉。
林梳送走林興德后,轉去出租車停位打車,正趕上幾波剛下了飛機的乘客,拖着大小各式箱子,也在朝同一個方向走,林梳不得不夾雜在喧嘩熱鬧的人流里,時而避讓時而繞行。
突然,一個出現在眼前的背影引起了她的注意,林梳盯着那個穿着一襲深灰色大衣、系深藍條紋圍巾,身材顯得十分瘦削高挑的背影看了良久,卻始終遲疑着難以置信,於是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只管緊緊盯着灰色大衣亦步亦趨。
灰色大衣並非單獨一人,看起來像是同行的,有三四人,他們一邊互相低聲交談着,一邊不時發出歡快的笑聲,林梳跟着灰色大衣越走越近,當彼此的距離也就隔了一兩人之後,林梳真切地聽到了對方的笑聲,臉色霎時變得蒼白無比。
或許是有某種覺察吧,灰色大衣在與同伴附耳說著什麼時,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一眼,只這一眼,林梳便如遭雷擊,頓時目瞪口呆,僵立當場。
因為,她已經看清了那個人的全部側容,那是她永生也不會遺忘的臉!
只是灰色大衣的那一瞥,或許是無意識的,匆匆的一瞥之下,他甚至可能連身後的人都沒有看清,更沒能注意到林梳突然的舉止失常,於是林梳眼看着兩人繼續交談,話似乎只說了半句,灰色大衣猛地頓住,臉部明顯僵愣,像是木偶一樣,足足愣了數秒,方才重新,緩緩轉過臉。
四目交視,彼此的眼中除了難以置信,更多的,居然有一種滄海桑田的如夢似幻,是的,那清瘦高挑的人,正是周西檐。
“西檐?怎麼啦?”周西檐身邊的朋友,發現周西檐和林梳就那麼直直地呆望着對方,一句話也說不出,紛紛停下腳步,一同望向林梳,先前同周西檐說話者,則忍不住推了周西檐一下。
周西檐沒有理會,徑直朝林梳走了兩步,“你……”
林梳趕緊點點頭,卻仍是如鯁在喉,吐不出半個字來。
周西檐微微地嘆了一下,面上的表情急速變化,也辨不出是喜是憂,他轉身對同伴們說,“我以前的學生,林梳!”
這算是介紹了,林梳匆匆朝另外幾人頷首示意,不過眼睛完全沒有從周西檐臉上移開。
“哦,那你們聊,我們先走着?”同行中有一個識趣的,笑呵呵招呼其他人繼續前行,周西檐沒動也沒回應,目光同樣始終在林梳臉上逡巡。
聽到同伴們的腳步聲漸遠后,周西檐率先開口道:“我是來參加一個新春現代繪畫藝術巡展的,就在美術館,他們幾個也是,都是省美協的畫家,你呢?”
“我……”林梳拚命地擠了下乾澀的喉嚨口,總算髮出了聲音:“就在……上海。”
周西檐掏出手機,“電話號碼給我,我回頭聯繫你行嗎,因為我和他們是一起的,得先去美術館展廳看看佈展情況。”
林梳點頭,手忙腳亂上上下下摸手機,一邊摸一邊報出了自己的手機號碼,剛摸出來,手機鈴響了,林梳低頭看見一串號碼顯示,就聽到周西檐說,“那是我的號碼,林梳,等我回頭找你,啊?我……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林梳再次拚命點頭,似乎除了點頭,她都不知該做什麼好了。
周西檐最後看了林梳一眼,突然笑了,“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