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斷裂

第六章 斷裂

他恍惚了好一會兒,發現旅店的正門口正有一抹人影在徘徊,那人影森森冷冷,讓他渾身都不舒服。他輕吞了下唾液,屏住呼吸看向了那人影,結果竟然對上了一張只露出了一半的臉!

臉在主人正用一雙宛如空洞般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視着他,那人渾身髒兮兮的,露出的半張嘴上揚動着讓人極為不適的笑容。

王君平心跳忍不住加速跳動,那滲人的寒冷滲入骨髓。

這時他看到,門口的那個人緩緩伸出手,指向了王君平的身後。

王君平迅速回頭,可身後空空如也。

門口傳來了咯咯笑聲。

王君平意識到自己是被戲耍了,驚恐瞬間被憤怒取代,惡狠狠地回了頭。

且見那正笑着的人,如幽魂一般,又一點點將那半個身子縮了回去。

“究竟是什麼人,竟敢戲弄我!”

王君平驀地抽出佩刀,匆匆衝到了門口,卻見一個老婦緊緊抓着那個髒兮兮的人。見了王君平,老婦人一個勁兒的鞠躬。

“對、對不起,大官人,這、這孩子痴傻,不小心衝撞了大官人,饒命,饒命!”

原來是個痴傻!

王君平雖氣不過,可也不至於與神志不清醒之人較勁,遂悶悶收回了佩刀,不悅道:“算了,走吧!別再來這裏了。”

老婦人連連道謝,可一回頭,那痴傻竟像個女子一般自顧自的在那裏舞蹈,眼神迷離,如被人附了身一般,時而還會低吟一首無調的曲子。

“秋夜盼君來,相思君不來,紅衣紅豆香,來世恨長殤……”

老婦人急急忙忙上前抓住痴傻,強行將他拉走。

途中,那痴傻仍舊時不時回頭凝視着王君平,空洞而灰暗的眼神彷彿要將王君平吞沒。

“少卿,發生什麼事了!”幾名護衛及時趕來,也跟着警戒起來。

“你們不是守在門前嗎?方才去哪兒了!”

護衛面露難色,“方才,方才……卑職被動靜吸引過去了,結果沒發現什麼。出什麼事了嗎,王少卿?”

“沒什麼,好好守着。”王君平長舒了一口氣,只是方才那痴傻口中的曲詞卻在他的腦海里,如何也揮之不去。

……

夜色繚亂,大理寺政事堂里瀰漫著一股沉甸甸的氣氛。

燭台上搖曳着的火光,將牆壁上的人影晃得影影綽綽。

一聲提了不知幾度的聲音登時竄天,打破了夜裏的寂靜。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王君平瞪大眼睛望着面前一嘚瑟瑟的緋袍十一跨男子。那人相貌風流,臉上常帶笑容,看到王君平震驚的樣子,肆意挑了右眉,“大理寺一共有兩位少卿,王少卿在幫大理辦案,那某這秦少卿就一定得在外遊盪嗎?”

王君平被一句話噎死。

“秦衛羽,秦少卿,此時我們辦的是大案,你還不了解案情,不要來大理這裏搗亂,之前你手裏不是還有好幾樁案子嗎?不要吃着碗裏的看着鍋里的,這樣不好,十分不好!”王君平語重心長地說。

秦衛羽一笑,道了三字:“都破了。”他指尖輕輕點了下自己的頭,“沒辦法,這裏好用。”

“我將秦少卿叫來的,他剛好交了手頭的案子,所以從現在開始,一同參辦旅商消失案。”沉默良久的唐玄伊終於開口,“招呼打完了,回歸正題吧。”

秦衛羽笑得愜意,刻意對王君平挑了挑眉。

王君平是整張臉都癟了,想他一世英名,無數次毀在這個不知節操為何物的同僚身上,好不容易尋了幾樁疑案,竟真都給他破了。

王君平用力喘了一口氣,道:“那麼,秦少卿,您怎麼看這件案子?”

一提案子,秦衛羽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說道:“某同大理一樣,覺得這件案子有蹊蹺,單看手法的話,確實不像同一人所為。”

“並非一人?”王君平一怔,拿過秦衛羽遞來的卷宗,上面上面確實有唐玄伊“兇手並非一人”的批註。

王君平一愣,問道:“唐大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卑職有點懵了。”

坐在案前的唐玄伊輕輕將手上那張畫師送來的圖放在案上,看了眼從一進大理寺就拌嘴至今的二人,說道:“今日的現場,有幾個地方讓我十分在意。把你們兩個連夜叫來,正是想要與你二人討論一下這件事。”

“現場疑點?”王君平重複道。

“嗯。”唐玄伊起身,也緩緩走到案前,負手說道,“程牧的白骨是在三日前被小賊發現,變成白骨的原因是被旅店的狗所食。”

“是這樣沒錯。”王君平點頭。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那幾隻平日裏看起來不會隨意攻擊人的狗,為何會吃下一個人,而且據賊人供述,還是吃的如此狂肆?”

王君平陷入沉思。

秦衛羽也想了片刻,說道:“曾也聽過有家犬食人的案例,其實家犬一向不會有如此野性,大多是主人死在家裏,家犬太久沒有飯食,餓死前最後的本能驅使它們食下主人骨肉罷了。”

唐玄伊道:“確實。那幾隻犬今日見時瘦骨嶙峋,該是餓了不少時日。因為近日京兆府的人都有餵食,所以有所收斂,我靠近他們時,並未感受到野性,反而十分溫順,只是偶爾有人經過時,它們會吠幾聲,以做警示,然後就縮回角落。看起來並不像攻擊犬,只是起到報信兒作用的看門犬,其實膽子甚小。”

王君平恍然大悟。

“一般來講,主人是不會活活餓死自己家看門犬的。如此,關鍵點就在於平日裏給家犬餵食的主人去了何處。”秦衛羽伸說道。

“這可難辦了,這家人就像是犯了事兒藏起來似的,和京兆府一起找了幾日,愣是一點線索沒有找到,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何處?”王君平嘆氣,眸子一轉,一點點睜大了眼,“難道……”

話沒說完,一個身形瘦小的仵作前來政事堂,長揖后說道:“小人是替沈博士帶話,請各位前往往生閣一趟。”

“知道了。”唐玄伊微仰頭,“去一趟往生閣大概就都知道了。王少卿,別忘拿上卷宗。”說罷,便邁步離開。

王君平與秦衛羽相互看了一眼,也急忙跟上了唐玄伊。

……

往生閣里,燈火通明,大門卻緊閉着。

仵作替諸位官人推開門,一縷摻雜着些藥草與死亡氣息的味道糾纏而出,因添了香料,不難聞,但卻森冷冷的讓人難受。

門的這面,放着六七張超越一人長寬的黑曜石案桌,其中六張案桌上擺着骨架,因被下水煮過,所以已經看不到暗紅。五具白骨沒有頭顱,只有身上不完整的四肢骨,頭骨盆骨等皆消失不見,白骨長長矮矮,形態不一。另有一具白骨身上骨頭完整,與其餘四副成了鮮明的對比。

沈念七正椅坐在其中一個案桌的一角,手中拿捏這一個帶尖兒的碎骨,正眯着眼將其對着燭火來回查看,專註勁兒竟然都沒聽到有人進來。

過了好一會兒,沈念七才稍稍將碎骨放下,可一抬眼,竟看到幾個大男人杵在自己面前。

“啊……”沈念七嚇了一跳,手上碎骨登時掉落。

唐玄伊直接伸手接住,然後拉過沈念七的手,將碎骨放回她的掌心。

“謝了!唐卿!”念七瀟洒一笑。

一股特別的氣氛撲面而來,一把就貼在了唐玄伊冷若冰霜的臉上。

王君平與秦衛羽臉上透着似笑非笑的八卦神情,待受了唐玄伊一記冷眼后,兩人又迅速擺出了肅穆的神情,肅穆得甚至有些過了。

沈念七忍不住淺笑了聲,便從案前走開,回歸正題,右手推了個“請看”的姿勢,道:“屍骨已經分好了,不過,有點出乎意料。”念七頓頓,繼續說道,“我按照屍骨尺寸與比例將骨頭先分堆,然後分別攤開。新帶回來的一共五具骨架,按骨頭生長情況來看,一是三十歲左右男子,一是十七歲左右男子,一是二十歲左右女子,一是五十歲左右老婦,還有一是八歲左右孩童。它們骨架都不完整,除四肢骨外都被拿掉。肋骨皆被根根敲下,當時在地窖里看到的大量長骨,都來自於肋骨。”

王君平與秦衛羽登時交換了下視線,唐玄伊也眯了一下眼,走過每一台桌案,一一看向這些骨架,“這五幅骨架可有什麼特徵?”

“這次很幸運。”沈念七做了個“稍等”的姿勢,轉頭來到一男子的骨架那方,揚起其中一塊最長最粗的骨,“這是這個人大腿上的股骨,上面有一塊摔斷後又癒合的裂縫。”

“裂縫……?”唐玄伊眸子一動,即刻伸手道,“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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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骨圖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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