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則多辱”(2)

“壽則多辱”(2)

這樣的無休止的使雙方都痛苦不堪的爭鬧,必然加速導致最後的結局。1962年3月23日,信子突喚胃痛,注射仍未見效,終夜嘔吐。3月29日,又患左足痛,夜不能安睡。4月3日,信子精神不佳,血壓只有80毫標柱/50毫米汞柱。4月6日,五時半以救護車送信子往醫院去。當晚,周作人“燈下獨坐,送往醫院的人們尚未回來,不免寂寞之感,五十餘年的情感,尚未為惡詈所消滅,念之不覺可憐可嘆,時正八時也,書此志感”。③周作人:1961年4月6日、8日日記,轉引自《周作人晚年書信》第168、169頁。4月7日,自是難挨的一日,女兒與媳婦輪流去醫院看顧,周作人坐家中,未去。4月8日,“下午得醫院電話雲信子於一時死去”,③周作人這才與女靜子、子豐一、孫女美和前往醫院一看。當晚,在給香港友人鮑耀明的信中說:“內人不幸於4月8日下午病故於北大醫院,享年七十五,平素信佛教,尤崇拜觀音。今適於佛成道日死去,或者可以稍得安慰歟。”當夜,“睡不甚安”。轉引自《周作人晚年書信》第169、296頁。4月9日,全家一起至醫院送信子到東郊火葬場。4月10日,殯儀館送骨灰匣來,遂有一切了結之感。

周作人對他晚年日記中頻頻出現的“不快”,在一切皆成過去以後,曾有過一個明確的說明,揭示了他在戀愛與家庭生活中的難言之隱。但由於這段日記未經正式公佈,我們的敘述只能闋如。要說的是,當一切由於信子的病逝而結束,痛定思痛,周作人又想起信子生前的種種好處,而產生無限追懷之情。於是,1963年4月8日,周作人在日記里又深情地寫道:“今日為信子周年忌辰,憶戊申(1908年)年初次見到信子,亦是4月8日也。”同日相識,又同日相別,歷史就是這樣兜了一個大圈子,周作人是不能不感慨系之的。

處於這樣的別人難以理解的痛苦中,唯一使周作人感到欣慰的,仍是他的寫作。在日夜兼程地趕譯《枕草子》的同時,他又開始了《知堂回想錄》的寫作。從1960年12月10日寫《緣起》,至1962年11月30日作《後記》,整整兩年時間,周作人大概都沉湎於“回想”之中。這本是曹聚仁的建議,周作人欣然應允,以為儘管“一身之外什麼都沒有”,一身之內的事情卻是可以寫寫的。但真正動起筆來,卻頗費躊躇。一向以“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相標榜的知堂老人,突然發現“自知着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對自己這曲折的一生,該做什麼樣的自我評價,該用什麼態度去談論“以往”呢?作“自敘傳”嗎?寫“懺悔錄”嗎?周作人都不願意,以為那是“詩與真實”的“混合”,而自己只願“依據事實,不加有一點虛構和華飾”(他因此批評過魯迅的《朝花夕拾》)。但真的“凡事實即一律都寫”嗎?周作人又自知做不到,他承認“過去有許多事情,在道德法律上雖然別無問題,然而日後想到,總覺得不很愉快,如有吃到肥皂的感覺,這些便在排除之列”。但有一點周作人是確實做到的:對於自己寫下的歷史的每一頁,他都沒有半點懺悔之意。他也同時拒絕了將自我崇高化、英雄化的蠱惑,只是像一個“走了許多路程”的“旅人”(人們很容易想起他那篇《尋路的人》),平靜地,甚至有幾分淡然地,講着自己的故事,一些“平凡的事情和道理”。以上引文見《知堂回想錄·拾遺·小引》《知堂回想錄·後記》《知堂回想錄·後序》,第638、641、719、723、724、725頁。——他終於把評價留給了歷史與後人,保存了一個完整的智者的自我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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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人物解密:周作人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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