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光明
德佩羅醒過來了,他被托在一個人的一隻長着(月強)子的大手裏,他凝視着一根火柴正在燃燒的火苗,在火柴的那邊是一隻又大又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一隻繫着紅線的老鼠,”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說。“哦,是的,格雷戈里了解老鼠和耗子的習性。格雷戈里了解。格雷戈里自己也有一根用來作標記的線。喂,聽我說,小老鼠。”火柴被拿近一根蠟燭,蠟燭畢剝作響地點着了,德佩羅看到那個男人的踝骨處拴着一根繩子。“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區別:格雷戈里的繩子可以救他的命,而你的紅線卻將置你於死地。”那個男人吹滅了蠟燭,黑暗降臨了,那個男人的手把德佩羅握得更緊了,德佩羅感到他的處於緊張狀態的心產生了一陣極度的恐懼。
“你是誰?”他小聲說。
“小老鼠,對那個問題的回答是:格雷戈里。你在和獄卒格雷戈里說話,他被拋在這裏,負責看管這座地牢已有幾十年,幾百年,億萬年了,直到永遠。你在和獄卒格雷戈里說話,說句最具諷刺的話,他本身也只不過是這裏的一個犯人。”
“哦,”德佩羅說。“嗯,我可以下去嗎,格雷戈里?”
“那小老鼠想知道獄卒格雷戈里是否會放他走。小老鼠,聽格雷戈里一一道來,你就不會想被放走了。這裏,在地牢中,你處在世界的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暗的中心。如果格雷戈里要把你放了的話,這個地方的曲里拐彎兒的路和死胡同以及使人迷失的門路可以把你永遠吞噬。
“只有格雷戈里和耗子們能夠在這個迷宮中找到出路。耗子們能夠找到出路是因為他們熟悉,是因為那迷宮的路正是他們自己黑暗心靈的反映。格雷戈里能夠找到出路是因為那繩子總是拴在他的踝骨上,可以引導他回到來路。格雷戈里願意放你走,不過你得求他再帶你上去才行。你看,耗子們已經來迎接你了。”
“他們來了?”
“聽,”格雷戈里說。“你可以聽見他們的尾巴在污糞和垃圾中拖拉的聲音。你可以聽見他們銼他們的指甲和牙齒的聲音。他們來迎接你了。他們要來把你撕成碎片兒。”
德佩羅在聽着,他非常肯定他聽到了耗子們銼指甲和牙齒的聲音,一種把銳利的東西磨得更加銳利的聲音。
“他們會把你全身的皮剝掉,把你的肉從骨頭上剔掉。他們把你這樣處理以後,你剩下的只有一根紅線。紅線和骨頭。老鼠的這種悲慘的結局格雷戈里已經目睹許多次了。”
“可是我需要活下去,”德佩羅說,“我不能死。”
“你不能死。啊,那倒挺美的。他說他不能死!”格雷戈里的手把德佩羅握得更緊了。“小老鼠,那是為什麼呢?
你為什麼不能死呢?”
“因為我戀愛了。我愛着某個人,而且我有責任為她效勞。”
“戀愛,”格雷戈里說。“戀愛。你聽着,我會讓你看到戀愛的扭曲的結果。”另一根火柴划著了,蠟燭又點着了,雷戈里把蠟燭舉起來以便讓那火光照亮那堆積如山、搖搖欲墜的勺子、鍋和湯碗。
“看看那些東西,小老鼠,”格雷戈里說。“那就是愚蠢的戀愛的一座墓碑。”
“那是什麼?”德佩羅問道。他目不轉睛地看着那一直聳入黑暗中的高高的堆積物。
“愚蠢的戀愛就像這樣。勺子、碗和鍋。所有堆積在這裏的這些東西都是愛上一種生物的痛苦的有力的證據。國王愛着王后,而王后死了;這麼一大堆廢物和破爛兒就是愛情的結果。”
“我不明白,”德佩羅說。
“直到你失去了你的所愛你才會明白。不過關於戀愛就說這些。”格雷戈里說。他吹滅了蠟燭。“我們不再談你的生活了。我們談談如果你這麼渴望活下去,格雷戈里將如何救你。”
“你為什麼要救我?”德佩羅說。“你救過其他任何一隻老鼠嗎?”
“從來沒有,”格雷戈里說,“一隻也沒有救過。”
“那麼,你為什麼要救我呢?”
“因為你,小老鼠,可以給格雷戈里講故事。故事就是光明。在如此黑暗的世界光明是寶貴的。從頭開始吧。給格雷戈里講個故事吧。製造一些光明吧。”
因為德佩羅渴望能活下去,他講道:“很久以前……”
“是的,”格雷戈里高興地說。他把手抬高了些,然後更高些直到德佩羅的鬍子拂到他的皮質的用得陳舊了的耳朵。
“接着講,小老鼠,”格雷戈里說。“給格雷戈里講個故事。”
就這樣德佩羅成為被送入地牢的惟一一隻耗子們沒有把他變成一堆骨頭和一根紅線的老鼠。
就這樣德佩羅得救了。
讀者,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現在我們將我們的小老鼠暫且按下不表:他正在地牢的黑暗中,在一個老獄卒的手掌中,接着一個故事以圖拯救他自己。
現在我們該把我們的注意力轉向別的地方了,讀者,我們該講講耗子們的事了,特別是有一隻耗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