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說罷,他安排楊嬤嬤和小丫鬟伺候少夫人,獨自出了門。
容嫣望着他出門,再回神打量身周一切:紅漆描金雲紋的拔步床,紅紗喜帳朦朧,連理燭台,鳳鸞雕屏……
撫着鴛鴦帶綰,摸着馨香綿綿的並蒂蓮花綉枕,容嫣終於意識到:
他們真的成親了。
兩個公府的小丫鬟幫楊嬤嬤給少夫人卸妝,瞧樣子也不過十六七歲,容嫣問了她們名字,一個叫紫苑,一個叫紫芙。
紫苑瞧着年長些,略顯靦腆,倒是年紀小的紫芙更激靈,頗是愛笑。
「你們留在公府多久了?」容嫣問道。
紫苑淺笑。「回少夫人,快五年了。」
「五年?那可是不短。」容嫣笑嘆,「你們以前也在這院嗎?」
「這繁縷院奴婢們可進不來。」紫芙給容嫣摘着頭上的簪花道。「這院原是大將軍和大夫人的院子,打大將軍去了,夫人怕觸景生情這院一直空着,連世子爺都搬進不來。偏就讓三少爺討下來了,為的便是迎您入門,三少爺可是惦記夫人呢。」說著,看了眼對面的紫苑,見紫苑抿笑點頭她又道:「我們跟着夫人可享福了。」
二人沒覺得什麼,倒是身後瞧着年長於楊嬤嬤的方嬤嬤開口了。「回少夫人,她們是二夫人從西院調來的,專門伺候您。三少爺不常在府上,貼身小廝也只曲水一人。」
方嬤嬤語氣沒有任何起伏,故而顯得冷淡淡的。二人聽聞便明白夫人問的是什麼了,皆噤口不語。人家是在打聽她二人的身份,丫鬟和丫鬟也是不同的,有些是伺候起居的,有些可是當做通房養的。
其實容嫣也不過是聊聊而已,便笑着應下。她透過銅鏡看望向身後的方嬤嬤,二人對視,她竟絲毫不躲,連絲驚愕都沒有,平靜得像座雕塑。容嫣對着她微微一笑,心裏卻越發的對她好奇了。
卸了妝,方嬤嬤送容嫣去了東稍間的凈室沐浴,待穩妥后,獨留下楊嬤嬤和雲寄,她一臉肅然地帶着小丫鬟們都去了西廂。
雲寄看着窗外小聲嘟囔了句:「好厲害的嬤嬤。」
「厲害便對了。」楊嬤嬤一面給容嫣撩着水,一面道。「沒個厲害的,如何管住這些心思活泛的。」
「嬤嬤這話何意?」雲寄不解道。
「當下人的,最忌諱話多。才第一次見夫人,主子脾氣秉性還沒摸清便什麼話都敢說,那以後什麼做不出來。方嬤嬤這是帶她們出去訓話了。」楊嬤嬤在秦府待了這麼久,什麼沒見過,也是帶過小丫鬟的。
容嫣沒在意,捏了捏肩,楊嬤嬤知道她是坐了一天累到了。於是幫她揉了起來,嘆道:「咱家小姐身份在這,門戶比英國公府低,若對她們鬆了,她們定然不會把小姐放在眼裏,覺得小姐好欺負;若是嚴了,便會嚼舌根道小姐苛刻,擺譜。左右都不是,所以啊,有個人能代小姐管制她們最好,所以說有方嬤嬤在是好事,想必這也是三少爺為小姐的打算吧,不叫小姐操心。」
如是說,雲寄倒是明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可眉頭依舊緊蹙。「……話是這麼說,我還是瞧着那嬤嬤生畏。」
「你踏踏實實地,做到問心無愧,便誰都不用怕。」容嫣對她笑道。「以後多跟着嬤嬤學着些公府的規矩,盡量別出錯,挺直了腰桿也別叫人瞧不起了。」
「嗯。」雲寄信心滿滿地點頭應下。
楊嬤嬤也跟着笑了笑,抬眼望了眼窗外,見西廂沒個動靜,估計方嬤嬤還沒訓完話。她左右思量,猶猶豫豫不知該不該講。容嫣瞧她那樣便知有話說,於是先開口問了。
「……今兒下晌,三少爺遣人接我們來的時候,我在英國公府的賓客里看見秦少爺了。」
容嫣頓了一瞬,隨即淡淡道:「怕是大半個朝廷都來了,他來也正常。」
「可他帶着位夫人來的。」
「夫人?」
「嗯。我打聽了,上月他成親了,娶的首輔家的小姐。」楊嬤嬤道。
容嫣回頭看着嬤嬤,好不驚訝。他居然這麼快便成親了?
首輔沒有女兒,唯一的小姐便是他侄女荀瑛,他真的娶她了?容顏還記得南下之前,他說過他沒應下這門親事,怎才兩月的功夫他便把人娶了。秦晏之刻板又執拗,認準的事誰都拉不回來,他若不喜歡,便是把心掏出來給他也感動不了,曾經的容嫣不就是個例子嗎?
首輔,秦晏之……容嫣突然想到了虞墨戈提到的田嵩案,這案子首輔咬得緊,且牽扯到了秦敬修,這便是他們之間唯一的關聯了,難不成秦晏之是為了父親娶的她?
這裏面的事容嫣不清楚也不想清楚,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了。對她而言,他娶妻是件好事,不管娶的是誰,他喜歡與否,他們終於走上自己的路重新開始了,再不必有任何牽連。
容嫣闔目枕在浴桶邊,長長地舒了口氣,釋然道:「娶妻是好事,我也盼着他好。」只有他過得好了,才能真正從過去走出來……
前院正堂,賓客雲集,一個時辰了,虞墨戈的酒才敬了半數,眼下這酒喝得越發地急了。大夥偏還不放過他,尤其嚴璿,拉着他左一杯右一杯地喝,非絆着他不可,他就是要讓他急。
喝便喝吧,虞墨戈無所謂,嚴璿的酒量他是清楚的,幾杯下肚便分不清黑白,偏他還逞能,自詡千杯不醉。
嚴璿早便喝過一輪了,這才不過三杯虞墨戈便瞧着他眼神開始迷離,笑容越來越不受控制,腳底都發飄了。於是趕緊遣人把他扶住,卻問身後有人道了句:
「虞大人。」
很熟悉的聲音。虞墨戈勾唇,回身應道:「秦侍郎。」
秦晏之看着眼前人,分明是直視,可他偏就給他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這感覺和那日在通州客棧相遇一般。他下意識挺直脊背,努力忽視這種壓迫,可效果不甚明顯。
他明明官職比虞墨戈要高,然此刻依舊不得不垂目,謙恭道:「父親的事,謝過虞大人。」
「不必。」虞墨戈清清冷冷地回了句。「今兒是我大婚,您若是道賀,我歡迎;若是道謝,那便不必了。」
這話一出,身周人不由得將目光投向二人,秦晏之略窘。如何不窘,這種場合他本就是個尷尬的存在。不過他若坦然相對,送份祝福,許人家也會贊他豁達,與前妻好聚好散。畢竟兩人和離后都找到了彼此的歸屬,哪個都不比前任差。可是……
這「恭喜」二字咬在舌尖,如何都吐不出來,他緊咬着牙關,俊秀的眉心越攏越深。
這就更尷尬了——
僵持中,被人攙扶的嚴璿驀地詭笑一聲,熏紅的臉映得那雙桃花眼越發地落拓,眼尾還挑着抹鄙夷似的,冷道了句:「悔了吧!該悔。」說著,伸手去指秦晏之,然卻撲了個空,被下人一把撐住才算沒摔倒。
若非這一撲看得出他醉得不輕,大夥還真以為他故意挑釁。
本以為被這麼一激,秦晏之會反駁。可眼見着他面色越來越沉,唇抿得發白,眾人唏噓:難不成他真的悔了?如是,那可真是他自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