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這一收,倒讓萬氏有點愕然無措了。她也不過就是客套客套,目的無非籠着姐弟倆套個話而已,沒成想容嫣還真不客氣,自己東西沒少搭,話卻一句有用的沒打聽出來,一問到正題二人就尋着各種理由躲出門去了。如是,萬氏怎就有種被套的感覺呢——
躲是一方面,容嫣眼下有太多的事要去做……
今兒臘月二十九,次日便是除夕了故而極忙,除了要籌備年夜的衣食祭品,貼對子請門神,還要去墓地上墳請祖。
家家戶戶都出門了,容府也不例外。
隨家人到城郊請祖后,容嫣又與弟弟去給父母上墳。事死如生,姐弟二人不僅要送上祭禮,還要對父母告慰一番。神靈在上,容嫣不曉得他們是否知道自己已不再是他們曾經的那個女兒了,但她依然會代她盡一個女兒的孝道。
城外香煙裊裊,今兒又下了濃霧,把清早的陽光熏得朦朧,亦幻亦真。請祖后,容嫣沒急着帶弟弟跟家人回去,言道要趁這機會逛逛年前的最後一場集市。
梁氏應了,萬氏留了個心眼,道容嫣久不出門不熟悉,遣小丫鬟玉芙陪同。容嫣含笑言謝,彼此分開了。
然轉過衚衕,楊嬤嬤忽而指着容嫣發間疾呼:今早她為小姐插的那隻鎏金寶石簪花不見了!光是那顆寶石便值半年的租子,可不能丟!於是非說地勢不熟,讓玉芙跟着雲寄回頭去找。玉芙哪肯,楊嬤嬤乜了她一眼:」橫攔豎擋着不叫去找,莫不是讓你順去了?」玉芙一驚,惶惶地跟着去了。
她二人一走,楊嬤嬤取來早已準備好的福禮,容嫣帶着弟弟去拜訪家塾塾師了。
塾師王懷瑞年過花甲,二十歲中舉,屢次春闈不第便做起先生來。這些年潛心研究理學,在當地頗有些名氣,容家族長能請他來也極是不易,故而十分敬重。
王懷瑞見了容嫣可是驚訝,當年她出嫁時他還有幸喝過秦府喜酒。聽聞她和離的事,眼下登門便也不能再喚秦夫人了。招呼二位喝茶,容嫣攜弟先給老先生拜了早年,打聽起容煬的學業來。
提到容煬王懷瑞捋須點頭,笑里透着寵惜。「煬少爺是學堂里最聰明也是最用功的,他悟性極高,舉業這不是我矯飾恭維,怕今年一過我已不堪他從師於我了。」
「先生抬舉,他也不過佔了自小與父讀書的優勢,啟蒙早而已。」容嫣笑道。
老先生搖頭。「小姐謙虛了。今年歲試,他本可高中,怎奈……」
「沒過?因何?」容嫣驚問,又看了看弟弟。
王先生惋惜地嘆了聲。「絕佳的一篇文,偏就未完。中股極其出彩,氣勢磅礴卻戛然而止,可惜啊,可惜那篇佳文了。」
容嫣臉色愈沉,盯緊了弟弟。容煬自知躲不過去咧嘴笑道:「時間不夠用。」
「怎就不夠了,在臨安伯府徐先生說過,你作文速度極快。」她求證似的看了王懷瑞,王先生點頭,皺眉道:
「學政曾是我同鄉,考後我瞧過他考卷,筆記繚亂我竟都沒認出來。且那日他姍姍來遲,是我拖着學政才讓他進的,我瞧你行動不便,莫不是病了?」
筆跡繚亂,行動不便……
容嫣猛然想起他胳膊上那道觸目驚心的疤,那疤瞧上去也不過兩三個月,而今年歲試在九月。她似乎明白了什麼,瞪着弟弟沉思,臉色黯得可怕。
王先生以為她要責怪容煬,趕忙勸慰:「小姐不必憂心,我正想着等過了年事情穩妥了再告知府上,沒成想您先來了,那我便給您報個喜吧。我拿着煬少爺往日文章書了份複試申請,給學政遞了上去,學政找了知縣調出他的卷子比照,知他是奇才,同意複試。就是上個月的事,且令弟複試過了,已是秀才名目,待文書一下明年便可入州學準備科考。若是過了,便可參加秋闈。」
容嫣可算鬆了口氣,對着弟弟嗔道:「你倒是瞞得我死死的。」
容煬撓頭。「我是想考上了再說,沒想到消息來得這麼快。」
「那還不快謝先生,若非先生體恤,你哪來的機會。」容嫣說罷便起身帶容煬行大禮。
王先生真心愛才,不想他被埋沒盡師之責而已,趕緊請二人起身。
容嫣沒應,卻鄭重再拜,禮畢抬頭盯着王先生道了句:「眼下,可能還要先生您幫個忙……」
待姐弟二人離開王宅時,日頭已升,天空似乎沒那麼暗了。
難得只余他姐弟二人,又了了樁心事,高興之餘容嫣打算帶弟弟去吃點好吃的。這幾日頓頓對着容府家人,二人吃得極不消停。瞧着好不容易在宛平長了些肉的弟弟又瘦了,容嫣心疼,不過這日子總會到頭的。
二人帶着楊嬤嬤選了家酒樓,趁嬤嬤訂包間的功夫容嫣在酒樓門口給弟弟買了只兔子燈籠。
容煬哭笑不得,直道自己已經過了玩燈籠的年紀。而容嫣笑道:「你在我心裏何時都是個孩子。況且今年是你本命年,圖個吉祥吧。」
生怕弟弟吃不飽似的,容嫣點了一桌子的菜,對楊嬤嬤也沒見外喚她同桌。
容嫣就喜歡看弟弟吃飯,吃得越香她越開心,不住地給弟弟夾菜也顧不得自己吃。
「姐你吃吧,別管我了,我都飽了。」容煬拍了拍肚子笑道。
容嫣點頭,喝了口鱔魚湯,卻覺得這湯略腥。品着品着一股腥意沖鼻,接着好似有什麼流了出來。
「小姐!」楊嬤嬤急喚了一聲。
容嫣試了試鼻子才發現——流鼻血了。她慌忙起身,血滴在了裙裾上。
「快仰頭!」楊嬤嬤衝過來用絹帕捂住了她的鼻子。
容煬有點怔,反應過來忙把自己的絹帕也給了姐姐。楊嬤嬤一面托着容嫣的鼻子,一面皺眉抱怨:「……叫您不要那麼累您偏不聽,晚上又睡不好。這天干本來就容易生燥火……」
姐姐鼻血不止,容煬心裏過意不去,說到底她操心還不是為自己。他朝窗外瞧了一眼,道:「姐你等會兒啊,對面要藥鋪,我去給你抓點三七粉!」
流個鼻血而已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容嫣想喚住弟弟,可他一溜煙人沒了。楊嬤嬤趕緊去門外跟小二要了冷水和巾帕。
容嫣不敢低頭,只聽見水來了楊嬤嬤撩水的聲音,隨即一條冰涼的巾帕貼在了她的額頭上。涼得她一個激靈,下意識去摸,手腕被一把攥住了——
「別動。」
容嫣僵住,瞪大了眼睛仰頭望去,一束清冷而熟悉的目光打在了她的臉上——是虞墨戈,他正站在她身後低頭看着她。
他如何來了?他不該在京城嗎?
二人對望許久,她恍然反應過來,低頭道:「怎是您?」
剛一低頭,虞墨戈修長的手指托在她下頜,把她頭又揚了起來。「別動,再忍一會兒。」他聲音輕而醇厚,說罷抬頭看了眼楊嬤嬤,嬤嬤會意遞上絹帕。他接過來,仔細地給她擦拭鼻周的血跡,一點點地,輕柔且認真。
容嫣就這麼仰頭看着他,他有多聚精會神,她便有多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