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容嫣不願聽她詆毀秦翊,不過礙於她為母之心,為了虞家安寧,她什麽都沒說。
虞瑤自然不想放棄葉寄臨,請求容嫣不要把這事告訴葉家。容嫣猶豫着不知該不該答應,只得婉言安慰姑母不要想太多,更不要責怪吳奚,少女春心萌動,人之常情。
回去的路上,寧氏全程沉默,若有所思。
容嫣理解,再豁達的婆婆在面對兒媳提及前夫家人時,心裏定然不舒服,所以這也是為何容嫣不能幫吳奚,更沒為秦翊多言一句話的原因。
這一晚過得特別長,她心事重重,焦躁不安,偏偏虞墨戈被事耽擱,入夜才回。
他連衣服都沒換便先去梢間見妻子,屋裏的燈略暗,該是睡了。他挑起拔步床的紗帷卻沒見着人,一回頭,妻子正窩在羅漢床上抱膝睡著了,身上只披了件外衣。
剛從外面回來,帶着秋夜涼氣的他不敢靠近,捉住她的手喚道:「嫣兒?怎麽睡這裏?」
「你回來了。」容嫣揚起淡笑,在燭光下,她似散着淡香的清酒,讓人心魂俱醉。
即便帶着秋夜涼氣,他還是忍不住抱了抱她。
容嫣不覺得涼,反而一日繚繞的煩躁情緒頓時煙消雲散,她貼在他身上深深呼吸,這才是她最安心的地方。情感真是微妙,甚至可以超越血緣關係。
她默默環住虞墨戈的腰,不想放手,他腰間的綬帶微涼,卻觸感真實,真實得她心裏偷偷暗生思念,她想他了。
瞧妻子像只小貓似的黏着自己,虞墨戈低頭撫着她的背關切道:「怎麽了?」
容嫣搖頭,他卻捏着她下巴抬起她的頭,讓她直視自己。「到底怎麽了?」
她笑了,「我想你了,特別想。」
「好不知羞!」他揶揄地捏了捏她下巴,眼中卻是寵溺無限。
她握住他的手,涼涼的,卻彎眉甜笑道:「偏就不知羞,你又奈何得了我?」
奈何?虞墨戈笑了,這可是她問的。他驀地彎腰,就在雙唇將要相觸的一剎那,她竊笑一聲錯開了,抽手直接挽上了他的脖頸。他怔了一瞬,隨即托着她打橫抱起,朝着拔步床走去。
她窩在他懷裏,她的縷縷氣息竄入他心頭,撩得他心癢難耐,但他了解她,撒嬌往往是掩飾,她必定有心事。
虞墨戈將她輕放在床上,她卻輕巧的蹦了起來,鞋還在羅漢床前,她只得跪在床沿為他解衣,綬帶、玉佩、常服、中衣……
除了裏衣,只余鞋襪未脫,她想下地幫他,剛探出一隻玉足便被他捉住。
他含笑送她回床上,倚着床欄慵懶而坐,一雙長腿搭在床沿,將她拉進懷裏,溫柔道:「你還是說吧。」
容嫣垂眸猶豫,她不想用這些事煩他,後宅里的瑣碎哪及得過他心中的青雲鴻鵠。可人是需要交流的,事放在心裏久了,總想找個人說說。她斟酌了好些,卻發現她最想傾吐的對象還是他,他不僅是她的愛人,還是她的知己。
她望着他微啟紅唇,腦袋裏瞬間閃過寧氏不豫的臉色,到了嘴邊的話還是咽了回去。
「是因為吳奚和葉府?」他突地淡然問。
容嫣一驚。「你知道?」
「嗯。」他笑着拉過妻子的小手在掌心摩挲。「姑母早些天去葉府,我知道,今兒回來也聽方嬤嬤提了一嘴,好像葉府也有意聯姻。」
「是,本以為是樁好事,可吳奚無意……」容嫣感嘆,便將今兒的事道來,只是沒提吳奚求她時說的那些話。
「寄臨婚事了了,我便也安心,難得他中意一位姑娘,哪知又出了個秦翊。」容嫣心情低落,乾脆枕在丈夫腿上躺了下來。
「這也未必不是好事。」虞墨戈驀地道了句。
「為何?」容嫣驚異要起。
他卻按着她,撫着她的頭解釋道:「你想着自家表弟,我自然也要想着自家表妹。你比我了解葉寄臨,他會這般輕易喜歡上個姑娘嗎?你說得對,他也許只是想讓人安心罷了,讓葉府安心,也讓你安心。」
丈夫的話觸到了容嫣的心,她何嘗沒有過疑慮,只是對葉寄臨的愧疚讓她盼着他能有個好歸宿,所以下意識不去想那些,一心想着他身邊也該有個疼惜他的人了。
「葉寄臨的心思我可以理解,他是想對前事有個了斷,給眾人一個交代。可這方式不對,也許二少爺會善待吳奚,但我還是不想自家表妹冒這個險,這對誰都不公平。」
「你我誰都左右不了。」容嫣嘆道,「姑母若是要嫁她,英國公府攔不住,人家畢竟是吳家的女兒。」
虞墨戈淡淡嗯了一聲。
「如今又多個秦翊,事情更麻煩了。」容嫣長吐了口氣。
吳奚與葉寄臨斷了還好,若是姑母一意孤行把她嫁入葉家,夫妻同床異夢各有所思豈不是更苦不堪言。這滋味容嫣太清楚了,好多時候她對虞墨戈的依賴和親近不僅僅是因為愛戀,還源於一種因內心安全感的缺失而引起的惶恐,這惶恐便是秦晏之帶給原主的。
所以,容嫣能理解吳奚對秦翊的那種感覺,她對虞墨戈也有過。但是,她和虞墨戈能走到今日,絕非因兩次相見所生的悸動,那是一種沉澱。
不過若是他兩人也能如此,容嫣倒是為他們慶幸。其實出身、地位、門第,這些對於容嫣而言算得了什麽?還有什麽比自己與虞墨戈的婚事更驚世駭俗的嗎?
誰不願意有情人終成眷屬,只是這事容嫣管不了。人不是萬能的,世上有太多無奈的事,她幫爭暖名正言順,幫吳奚,不管到頭來嫁與不嫁,或者嫁與誰,人家都會道她存有私心,因為不論是葉寄臨還是秦翊都與她脫不了關係。
也正因為脫不了關係,即便她不參與,也沒辦法完全置之度外。
今兒寧氏的表現不是很清楚了嗎?她未必會怨自己什麽,但這畢竟是個結。還有,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是葉寄臨的表姊,姑母會如此寬厚地對待自己嗎?吳奚和秦翊是因她相遇,秦翊與她曾經又是那般親密的關係,換了誰都免不了對她產生一絲懷疑,覺得她從中參與。連吳奚不也覺得自己疼秦翊,就該幫秦翊嗎?
還有葉府,他們又會如何想?
「算了、算了。」容嫣索性不想了,起身去脫虞墨戈搭在床邊的皂靴。
虞墨戈沒有拒絕,默默地看着擺弄自己的妻子,直到她把他鞋襪都褪下,喚春熙伺候他洗漱時,他把她抱在懷裏徑直躺下,像哄孩子似的拍着她的背。
「累了一日了,你還是去洗洗吧。」
「嗯。」他闔目繼續拍她。「等你睡了我再去。」
容嫣突然笑了,不管多煩心,有他在便永遠都是晴天。「有你在真好!」她長嘆一聲,忍不住抬頭親了親他的下巴,害羞的又鑽進他懷裏安心睡了。
這輕輕一吻如投進湖中的一顆石子,激起虞墨戈心中的漣漪,久久不能平息。
他知道她煩心,並且很開心她能講給自己聽,溝通才是夫妻之間最不該缺少的。可他心裏的話,卻不知道該如何對她講。
「嫣兒。」他啞着嗓音喚了聲。
懷裏人含糊地嗯了一聲,似睡非睡。
「徐井松不走了,南下……」
這結果大夥早預料到了,她沒應聲,可頭頂的人也始終未再言語。她迷迷糊糊地問了句,「然後呢?」
虞墨戈沉默半晌,終於吸了口氣,親親她頭頂,柔聲道了句,「沒有了,睡吧。」繼續輕輕拍着她。
兩刻鐘後,懷裏人呼吸漸漸均勻,攥着他衣襟的手也無意識的鬆開了。他默默起身,站在床邊看了她須臾,最後目光落在她小腹上,拉起被子蓋上。
他隨後穿上鞋,揀起搭在花梨架上的外衫,悄然出門,消失在無盡黑夜中。